[剑网三]落花

　　#13

　　将黎月送到后，洛言折身前往长安。花九早就不在他们去时的那条路上等待了，不过尽管这样洛言也没有露出焦急的神色，而是镇定的使着轻功，刷刷刷几下赶到内城。
　　不管多少年过去，长安的内城与郊外永远都是两个天地。

　　金壁辉煌的城楼挂着一串又一串的红灯笼，看上去煞是喜庆。但这也并不是为了过年，而是很单纯的装饰。长安一年四季都在过节，白天有大大小小的商人来往交易，到了晚上更是烟花璀璨的不眠之夜。不少守卫穿着精致的铠甲懒散的立在城门口，看上去一派威严之状，其实却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风平浪静的生活容易让人失去斗志、露出破绽，所以这些守卫自然是不比那些坚守边关风尘仆仆的战士。洛言微微垂下眼，心叹世态炎凉，日风渐下，不远处的几个人将一姑娘拐走带到角落里，其余人冷漠的与他们擦肩而过，不顾那姑娘撕心裂肺的嘶喊和绝望的眼神。
　　只见守门的一个守卫拿着长枪虚晃了两下，竟是在驱赶。
　　洛言站在远处微微侧头，然后他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唰’的一声，那守卫手中的长枪竟是直直刺穿了其中一人的胸膛，姑娘张大嘴巴愣在那里，脸上溅了血，吓得不能动弹。

　　看到这一幕，洛言却是皱起眉，心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管闲事。
　　他是半仙不假，不过洛言从没想过要用这力量拯救苍生，这苍生有多大洛言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没有办法。偶尔心情好会出手帮助几人，也会尽职尽责的收妖抓鬼。仙力是不能随意使用在凡人身上的，那样会改变他们的命数，命是天定的，谁也更改不了，何况洛言区区一介半仙。
　　到了这里他不再多想，而是直直进城了。

　　长安居民不多，大多数都是朝廷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它人流量大，却仅仅是因为交易。来来往往的人群拥挤，灌满了这不大不小的四方城。洛言不喜与人太多接触，选择了用轻功跃上房顶，从上而下俯视。
　　很快，顺着封印的轨迹，洛言在一家客栈中找到了正在喝茶的花九。
　　花九长相属于那种夺人眼球的，自然是聚集了不少目光，其中不乏猥亵之色，都被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一一扫过，那些人觉得一阵脊背发凉，抬首便对上那凌厉的眼神，心中一惧畏畏缩缩的低下头，不敢多言。
　　轻轻抿着口中清香的茶叶，花九看上去心情很好，一直不变的笑脸明媚了些，特别是看到门口的洛言时，他还扬起一只手打了招呼。
　　洛言黑着脸接受众人的注目礼，剜了一眼那个张扬的家伙。

　　几步走进，坐在花九对面，洛言瞥了一眼杯中半温的茶水：“你要做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清冷的声线毫无波动，倒是他面前的茶水颤了颤，泛起涟漪。
　　花九眨了眨眼，笑容不变：“接下来我们要去做什么？”轻轻扬扬的声音挠起了不少人的兴趣，温柔又不失男人的磁性，让不少偷偷关注他的姑娘们红了脸。
　　“……现在这里休息一晚，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脸色有点阴沉，就连语气中都带上一抹薄怒，洛言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这花妖还不知道锋芒毕露的坏处。可是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儿，正好对上那笑意盈盈的眸子，洛言一噎，硬是没说出来。
　　罢了罢了，这人张扬的性子大概是死也不会改了，不过好在现在的花九与三年前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自己也不用太过担心……
　　这么想着，洛言抬手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后，转身上楼。

　　三年间他们并不与以往那般亲密，与其到时候尴尬，倒不如现在自己主动拉开距离。找小二订了一间上房后，洛言就坐在床上自顾自的打坐调息。
　　眼睛一闭，再睁开时天色已晚，屋内没有蜡烛，只有几缕月光掠过窗户上的印花投在地上，形成一圈晃动的光影。
　　黑暗中的洛言缓缓眨了眨狭长的眼，他并没有睡着，而是时时刻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内息在体内运转，让他的五感更上一层，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楼下来了一群过路的江湖人，正喝着烈酒划着拳，相当吵。其中还夹杂着小二吆喝着送菜和筷子碰撞的声响，混在一起有些嘈杂。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期间花九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难道他已经不在这间客栈了吗？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就在洛言皱起眉正准备用封印去追踪的时候，房间的门却被人敲响的。

　　一阵轻风吹过，门居然自己开了。坐在床上的洛言身形一动，转眼移动到门前，两根修长的手指迅速向门后那人点去，却在看到对方容貌的瞬间收力，原本凌厉的攻击像是抚摸般轻轻落下，划过苍白的皮肤。
　　花九笑盈盈的站在门后，也不管洛言复杂的表情，反而扬了扬手里的东西：“今晚月色正好。”这么说着，桃花眼轻轻弯起，就如一轮弯月：“要不要喝一杯？”原来他手上的东西是酒杯。洛言淡淡的瞥了一眼，沉默了半晌，侧身让他进屋。
　　虽然没有直白的说明，但这也算是默许了。花九一副意料之内的模样，走到桌前一抬手，点亮了屋内所有的烛火。只是一瞬间，屋内变得亮堂起来，那浅色的月光若隐若现，在这柔和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愈飘渺。
　　将坛子里透明的酒液倒入无暇的瓷杯中，随着烛光轻轻晃动，顿时酒香四溢。花九是第一次接触酒精，以前的洛言从不让他碰酒，就算到了现在，洛言看到酒也会微微蹙起眉头，一脸不自在的模样。洛言很少这样尴尬，他大多数都会避免这种情况，就像之前重新选择房间那样。但是如今花九都找上门来了，要是拒绝这花妖必会再闹别扭，两人的关系虽然说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但是想要回到从前已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有些莫名的伤感，抬眸迎上对方满载笑意的目光，洛言神色舒缓了一下，伸手握住一只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不算太烈的酒液，带着一股子桂花的微甜，清香爽口。花九看样子是已经尝过这酒的滋味了，坐在洛言对面一个人喝的欢快。透明的酒液染上他淡色的唇，竟是添上一笔鲜艳，在暖黄色的烛光下显得特别诱人。但转眼看向洛言，他依旧是那副淡薄到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深色的眸中暗涌着说不明的感情。
　　两人都不发一语的喝着酒，顿时酒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只是气氛依旧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活跃起来，反倒是楼下阵阵划拳声让他们不至于太过尴尬。
　　平淡如水，相敬如宾。

　　随着酒精一点一点的增加，花九明晃晃的笑脸变得有些模糊，洛言伸出一只手撑住桌子，然后轻轻的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不是不会喝酒，只是酒精这玩意太过刺激，向洛言这种清修的道士常年不沾，只要一沾上，就容易想起很多很多事……
　　很多他努力埋葬在心底的、竭力想要去遗忘逃避的事情。

　　洛言只是一介半仙，他还无法完全抛弃属于凡人的七情六欲。既然无法抛弃，那么他就注定在这滚滚红尘中不能自拔。
　　这就是为什么洛言不喜与人接触的原因。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控制的东西，就算是有再好的自控能力无济于事……深深呼出一口气，洛言半睁着狭长的眼，眼底的黑色不如以往那般平静。花九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点，有些讶异的他一时间没打算好做些什么，因为洛言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弱点，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知道了他的软处……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眼中的光芒闪了闪。
　　他一定会狠狠掐死那个地方，一直到修仙成功为止。

　　花九对洛言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恨，只是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的心伤让他无法释怀——不论是尊严上，还是心理上。
　　那是他第二次感到如此的绝望——

　　庆幸的是没有人发现他哭了。
　　花九不愿再洛言面前展露脆弱，洛言毅然如此。
　　眼底的迷茫只是一闪而逝的烟火，还未绽开就已经归于平静。洛言淡着表情，举起酒杯，杯中的酒液早已没了，空留余香。微凉的触感在指尖徘徊，垂下头细细看着杯壁上若隐若现的花纹，漫不经心的开口。
　　“你来我这，就只是为了喝酒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是让花九的笑容浓郁了一分，混合着空气中的酒香显得更加惑人。

　　“你就当是庆祝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些年吧。”轻轻柔柔的声音，尾音渐下，辗转中带着一丝冷意。花九的笑容闪了闪，嘴角的弧度却是愈来愈大。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剩余的酒液，把玩着手中已经空掉的杯子：“这几年来，蒙城照顾啊。”怎么听都像是讽刺的话语，带着些敌意。洛言却是不动所为的抬起头，直视对方可以算是冰冷的眼神。
　　“这是我的责任。”他说。

　　“哈？拯救苍生的责任吗？还是说我这种迷途的小妖能入了半仙你的法眼，其实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薄怒的语气依旧是轻扬的，声音不算大，却字字刻在洛言的心上。花九喉间发出一声嗤笑，扭过头去看隔着窗户被印花划成几块的明月：“我不会赖着你太久的……所以不用敷衍。”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洛言坐在对面，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如此针锋相对，看来那件事情他还无法释怀啊……
　　这花妖，心眼真小。
　　想到这里，洛言无奈的笑了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年的决定的确狠了一点，因为洛言知道如果花九不能做到自己控制那股力量，那么迟早会被它吞噬。与其到时候动手，不如现在做个了断。不是他不担心花九，正是因为他担心花九才会选择那么做……只是，他没有想到那花妖竟然会被伤的这么深。
　　洛言不懂如何待人好，他只知道自己的想法对那个人有利，只要是好的事情他就会去做……但到了最后却是成了这种两败俱伤的结果。
　　胸前的伤疤早就因为半仙强大的体制恢复如初，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但那痕迹就如细丝，若有若无的勒住了心脏，每一次跳动都能牵扯，无法忘怀。
　　不管现在的结果怎么样，洛言不后悔。
　　就算花九真的恨他，他也不会后悔，因为他觉得他没有错。
　　只是有点惋惜……

　　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淡淡的悲伤，洛言抬起手又给自己盛满了酒，仰起头一饮而尽，任由辛辣的酒香弥漫整个口腔。
　　面前的花九不再是那个别扭又倔强的少年，他长大了，却依旧改不了以往的张扬和傲慢，却是不再那般的锋芒毕露。
　　这是好还是坏呢？黑亮的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般的浅灰，没了以往的纯真反倒多出一抹沧桑和锐利，像极了……他自己。
　　沧桑中所包含的悲伤，洛言比谁都懂。

　　呼出一口酒气，他明白自己醉了，但是大脑依旧清醒如初，这大概就是半仙的好处吧？他可能微醺却永远不会醉倒，永远不会醉到忘掉那些阻碍他升仙的感情，永远不会忘掉那脑海中闪过的、张扬中带着风流的笑脸。
　　慢慢的趴伏在桌子上，他累了，酒精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放松……虽然还到不了失去理智的程度，但是洛言觉得他做的够多了，也足够好了，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总是不如人意，总是……擦肩而过。
　　一个名字在脑海里闪过，就如一把利刃，狠狠的翻开了他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鲜血淋漓。
　　黑色的眸子黯淡下来，洛言的薄唇一张一合，迷迷糊糊间吐出几个并不清晰的音符。
　　“……”
　　花九沉默着，笑容不变，眸色渐深。

　　他今天来找洛言喝酒只是一时兴起，之前在楼下觉得这桂花酿味道不错，第一反应却是带上来给洛言常常……本来是没有什么其他目的的，却在洛言那句话出口之后，一切都变了。
　　洛言在怀疑自己，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自己一直在怀疑洛言。
　　自从三年前最黑暗的半个月后，两人的关系就一直处于这种互相防范的状态，其实防范只是花九单方面的，毕竟洛言对这种事情并不上心。久而久之花九虽然明白洛言不可能十足十的相信自己，至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信任的。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以为洛言会顾及到他的面子，就算是怀疑也不会直接说出口来。
　　但是洛言说出来了，况且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只是突然想要找个人喝酒而已。
　　楼下气氛热闹，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因为酒精变得通红，在这些对比之下，花九突然觉得自己的平静无波实在太假，假的一眼就可以认出。
　　于是他要了一坛桂花酿，带着它找上了洛言。

　　时间过去这么久，就算自己吃到了足够的苦头，还是不能改变那个让他咬牙切齿的习惯。
　　洛言以前护着他，自己只要有什么不开心就可以来找——但是他现在不再如当初那般温柔的让人发指，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是花九明白洛言看他的眼神变了。
　　没有嫌弃也没有厌恶，只是复杂，复杂的让花九看不清楚。

　　如今洛言却是醉倒在他的面前，花九错愕之下，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他的示弱吗？还是阴谋？乱七八糟的想法让花九脸色沉了下来，就连嘴角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他轻轻抬手，苍白的手指在烛光中几乎透明，指尖露出尖锐的指甲泛着冷光。
　　可以说是无意识的，他将手伸到洛言的面前。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人削尖的下巴和刀刻般的俊美容颜。
　　这是洛言，洛半仙……

　　“洛子初。”字正腔圆的发音，听不出其中的感情。这是花九第二次唤他的名字，却是第一次如此复杂。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让他难受的家伙。

　　杀了吗？花九不是没想过，他是做不到。
　　自己可是还没成仙呢，杀了多亏啊。
　　虽然是这么说，但心中却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他舍不得。
　　多讽刺啊，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花九收起指甲，轻轻触碰着洛言微凉的皮肤。
　　他竟然舍不得杀死一个害他差点魂飞魄散的道士。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心软了？不管是路上来时的黎月，还是如今面前趴伏在桌上醉酒的洛言，他竟然都无法置之不管。
　　眼神微动，花九站起身，碰翻了身后的桌椅，发出乱七八糟的响声。他有些匆忙的离开房间，不再去看倒在桌上的洛言，而是一味的往外走。
　　像极了逃避。
　　可是他在逃避什么呢？
　　一时间的停顿，他已经站到了屋外。

　　明亮的圆月高挂夜空，徐徐洒落的柔和光线，照亮了花九眼底的那抹慌乱。
　　他微微仰起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风吹过，吹开了洛言房间里的小窗，不过多时一屋子的酒味渐渐散去。
　　在蜡烛晃动着快要熄灭的一瞬间，趴伏在桌上的男人掀开了狭长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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