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之因风想玉珂

　　高三年级的寒假在我看来，是那么的枯燥乏味。除了年三十到大年初六这七天，被到各家的拜年计划安排的满满当当，剩下的就是不停地做题做题练琴练琴。日子在日复一日的紧张中如黄浦江水般东逝大海，一去不返，偶尔能在做题到深夜，因为伺候的丫头都睡了，只能自己去倒水时，在二楼的廊上看见妈妈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徐叔叔的应酬很多，像这样独自在家，妈妈并不是第一次。只是刚才恰好听见徐叔叔回来，透过门缝，看见妈妈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徐叔叔坐在她身边，刚把她叫起来。
　　“这些天，药师寺先生不止一次地问我依萍的事情，你说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妈妈轻轻地吐出了这八个字，旋即被徐叔叔将手拉起来放在自己两只手中轻轻摩挲着，“倒难为他们了，我看依萍对那个药师寺弘治，多少也有点意思。可惜啊，偏偏是个日本人；再退一万步讲，和日本人谈的也不是没有，偏偏是这几年，听说日本国内的政客们不怎么想打仗，但是大萧条给日本经济的打击还挺严重，中下层的意见大，就怕他们闹起来，把日本真的捆上战车，到时候就是日本自己想停都停不下来，这时候谈恋爱，不是找打么！”
　　“日本的棉纱价钱质量还不错，只是现在都嚷着要抵制日货，他们东西不好卖，就赖到我头上，今天刚到市政府开会，说的就是这个，你猜他们怎么说？”
　　妈妈坐起身来，黯然道：“他们找你麻烦了吧，毕竟你堂兄还是上海棉纱界的领袖，杜先生好多企业也是你在负责的。”
　　徐叔叔点点头，“他们顾忌杜先生，说的多少还客气些。对了，最近张大帅要娶四姨太太了，你准备一下礼物打点，听说这个新姨太太是个洋派人物，爱好与国内的女人还不一样。”
　　“我明白，你赶紧去洗一洗，咱们睡吧，都这么晚了，明早你还要到杜先生那里去呢。”

　　那天的谈话其实持续了很久，但后面的我都没听到，妈妈说的话让我有些心惊，情况真的这么严重吗？要是全面开战，不晓得上海的租界守得住守不住。
　　我甚至忘了去关心药师寺弘治。
　　毕业考试就这样过去了，我顺利地答完了所有的题目，没有太紧张，也没有太得意——总体感觉还可以，总是能考上圣约翰的。方瑜从收到录取通知那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非要拉我出去玩，我推辞说天热人懒，这丫头登时在电话里大骂：“陆依萍你连个谎都编不圆，你就是还记得那天那个大帅哥，结果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吧！你见色忘友！你有异性没人性！……”
　　我没办法，只好向妈妈打申请，她听说是一群同学出去玩，想都没想就批准了，只是让我要回家了就打个电话，家里派车去接。下午和方瑜见了面，才知道大家为了庆祝成年，决定了一项开天辟地的壮举，逛歌舞厅。有个同学一拍大腿，说：“我知道有家大上海歌舞厅，设施又新，价钱也不贵，不如我们去那里吧。”
　　说干就干，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往大上海。这天恰好是周末，许多上班的人也出来放松，舞厅里很热闹。方瑜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的歌女红牡丹在袅着细腰，娇滴滴地唱着《假正经》。
　　假正经假正经
　　做人何必假正经
　　你想他你爱他
　　你就仔细地看看清
　　………………
　　“依萍，你说她怎么能唱这么风流的歌，真害臊死了。”方瑜指着台上的红牡丹抱怨道，我暗笑，你没听过我妈妈唱《卡门》，那才叫风流呢。只是嘴上说道：“有人喜欢听啊！”
　　方瑜笑笑，说：“依萍，你肯定唱的比她好！”
　　一曲终了，周围口哨四起。
　　一个修长的身影忽地横档在我面前，抬头看，不是别人，却正是那药师寺，他俯下身来，向我伸出一只手，“依萍小姐，可否赏光，与我共舞一曲？”
　　方瑜不知道他是日本人，还在那里起哄呢，周围的同学见我脸色涨得通红，索性你一言我一语添油加醋起来，还有鼓掌叫好的。
　　我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告诉她们这个邀请我跳舞的人其实是日本人，后果一定特严重。这么想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他拉了起来，步入舞池。
　　红牡丹已经退场，现在由乐队奏起一曲探戈，这个妈妈还专门教过我，是以跳起来并不费劲。我不说话，全神贯注地踩着节拍跳舞，虽然是炎炎夏日，但不知是舞厅里冷气开得太足还是其他原因，我从后脊背到胳膊肘，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
　　“为什么不说话？”他毫无预兆地发问。
　　“啊？我……我跳舞，我跳舞。”文质彬彬的金边眼镜后的表情充满的十足的志在必得，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今天我打电话到府上，徐太太说你和同学出来了，我坐车刚经过大上海门口，就看见你和你的同学们进了门，你说巧不巧。”
　　“是啊，好巧。”我像几个月前在家里回答他那样干巴巴的来了一句，“佛家讲究缘分，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我有幸与依萍小姐相识，今日还在这里共舞一曲，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啊！”
　　本来紧张到极点的我，听到这话，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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