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作者:且共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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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



      下雪的日子,畅春园总是很美。

      玄烨负手漫步,由着鹅毛雪片散了满头满身。

      凛冽寒气入肺,激得他精神抖擞,一时忆起一甲子坎坷艰辛。

      他想,自己没有辜负皇阿玛嘱托,没有辜负皇祖母期待,没有辜负列祖列宗压在自己身上的重担。平息内乱、抵御外侮、江山定鼎、休养生息,即便他清楚明白自己没有大臣们歌颂得那般英明神武,却至少不曾愧对这九五之尊万里河山。就连开枝散叶延绵香火,他也孜孜不倦不曾令皇室人口凋零。

      世人道他文治武功,世人道他佳丽三千,世人道他子孙满堂。

      可是,无人知晓他心底深处那不曾填满的虚空。

      他疑惑了太多年,不懂为何胸中总有一分无法平息的不满。擒鳌拜亲掌乾坤也好,平三藩定鼎河山也罢,便是收了汉人士子之心,退了漠西噶尔丹兵患……般般件件,他自是喜悦,却总在欢庆之时免不了一丝怅然。

      许多年了,偶有闲暇他便会由着思绪飘散,也许哪一天,便能想通那虚空的来处。

      踱进亭子,看着园中傲雪绽放的红白梅花,他忽而灵光闪现——

      难道,会是父祖闻名天下的离经叛道?!

      他缓缓坐定,盯着一朵白梅出神:父祖那样浓烈得可燃天地的情感,自己没有么?不会么?

      不,应该有的,应该会的……

      可,会是……谁呢?

      荣妃么?那个为自己开启成人之路的女子,总是带着些谨小慎微的畏缩,一如当年在嬷嬷指导下由着自己练习周公之礼的模样。是迷恋过的吧?在那个年纪,刚刚领会了鱼水之欢,对那带给自己愉悦的身体总有另眼相待,不然她也不会诞下六个儿女。可惜,只留住了胤祉与荣宪。还是太年轻吧?孩子先天不足,自己也不懂得怜惜。不过几年,新鲜的热情渐渐褪去,她也再不特别,慢慢淡出了自己的视线。他不想亏待,然而能给的,只是宫中位份,算是对那份新奇的纪念与回馈。如今,甚至一时连她清晰的面孔也勾勒不出。这大约……不是父祖那般的情感吧?

      他低头轻叹,忆起当年伶牙俐齿的阿苏骂自己对承瑞毫不上心,现下想来,果真是未曾上心的。

      那么……是皇后么?也许是皇后吧?瞧,时至今日,自己口中的皇后仍是特指。遥想当年豆蔻结发,她的聪慧敏锐与将门英气在一众宫人中鹤立鸡群。那些年,是自己为君路上最压抑的光阴,不为朝政艰难,而为无君者尊严。许多年后回看,或许鳌拜并无悖逆之心,只是行事肆无忌惮。可臣强主弱,不论有心无意,藐视君威一条便万死难辞其咎。那时皇后用心管理内宫,难得在一片阴霾之下辟出一方呼吸之地,当真贤惠。而后几年,她内有后威外有后德,丝毫不愧“母仪天下”,于是他提拔索额图,好让后族在索尼去世后仍有倚仗。可惜她去得太早,只得年少夫妻缘法。

      他想,自己心里是有她的,不然不会在她走后那般失落,只能去巩华城凭吊聊以慰藉。可是,这便是了么?自己是因着皇后,才会这些年心底泛空?倘使她得享长寿,是否自己便能圆满?不,他摇了摇头,便是她在的那十多年岁月,他也从未感觉胸口充实。

      大概,是阿苏曾经说过的,喜欢和爱,终究不同……

      那么……是表姐么?他半侧了头回想,记忆中的表姐总是恬静淡然,若是皇后不去,她也许便偏安一隅静度余生。自己于她总是有份愧疚,终此一生,他们的姐弟缘要比夫妻缘强韧太多。倘若她不是佟家女儿,不是额娘亲侄,也许她便不必锁入这宫墙之内,劳心费神折损寿元。他还记得,那一年,她实在累了,终于熬苛不住说想要个孩子寄托,当时那憔悴萧索他至今记忆犹新。可怜那羸弱娇儿先天气血不足,尚未足月便夭折故去,留下表姐身心俱伤,勉强支撑几载终是撒手人寰。

      他想,他对表姐的情谊,说到底,终究是亲情,担不起那份浓烈。就像阿苏在表姐灵前痛哭失声时问的,谁能圆表姐那来不及做便已破灭的鸳梦?

      至于表妹……她早年便在宫中陪伴姐姐嬉闹玩耍长大,他总记着她叼住点心口涎四溢却吞吃不下的憨态,如何能悸动?即是阿苏叹的,她出落得再标致,在他们眼里也总是个孩子。

      那么……是惠妃么?那个诗书才情俱佳却又隐而不露的女子。当年也曾被她的书画惊才绝艳过吧?也曾为她在宫人面前的伪装自保感叹过吧?甚至,也曾因她叶赫那拉的血统,想起两个家族的恩怨情仇,有过那么一丝激动吧?不怪憨直的保清变成莽撞的胤禔,他有高贵血统长子身份却偏偏没有储君位份,如何能够心甘情愿?总算惠妃深明大义,不论亲子养子犯错,皆不曾闹到自己面前纠缠,反而殷殷训诫自来请罪。他想,大概惠妃总是隐得太深,有着大家族女子自幼便被教导的矜持体面,不肯交心,不会交心。否则,以她才情容姿,自己未尝不会动心。

      所谓缘字,大概便如五台山参禅时阿苏悟的,倘若襄王无意神女无心,便在咫尺,也是天涯。

      至于她身边提携上来的良嫔,美则美矣,却终究只有一副皮囊,比不得惠妃韵味。虽未料想长大后的胤禩竟会有如彼野心,却也实在不能怪在一个小小妇人身上,只是气怒攻心出口成伤,“辛者库贱妇”脱口无回。她不曾在他心上占几分重量,却毕竟孕育子嗣勤勉恭谨。于是他听了阿苏劝,晋给她妃位,聊作补偿。

      一如一甲子中追封的太多女子,慧妃、敏妃、平妃……大都,是自己因由各异的歉意罢了。

      那么……是宜妃么?那个娇俏中带着几分飞扬几分算计却又不惹人讨厌的女子?她没有荣妃的踏实,没有惠妃的才情,却有她独有的机灵恣意妙语连珠。她挑挑眉梢便能想出古灵精怪的点子,即使是在自己面前告黑状,也夹着几分撒娇耍赖,无以苛责。毕竟是她年纪小些吧?虽比不得后来宫中青葱,却在当年令他领略到娇宠美人的情怀。宫中女子终究自持,似她这般明着邀宠又分寸得宜的实在仅有。便是上了年纪青春不在,她特有的这分风情仍令他眷顾。

      只是,他也明白,这是宠,不是爱。当年早被阿苏揶揄过,好似养了只波斯白猫,呵护娇惯,不过是逗了个宠儿。

      那么……是德妃么?这个从宫女一路晋位,得自己青眼,一世扶持的女子?应该是她吧?最初的最初,她给过自己一股说不清的熟悉,也许便是传说中的缘定三生一见钟情?她来自己跟前当差的时候,正是吴三桂大势已去朝廷军队乘胜追击的好时机。那时自己每天想着收复河山笼络人心,宏图大业正在展开,端的是意气风发。而她温和的性子恬然的举止似乎正对了自己心思。他也不明白当时的自己,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叫嚣,冲动得想要给她一切。单独的册封、火速的晋位、频繁的临幸,甚至追赐给那不幸夭折的稚儿“祚”字为名。这样的圣眷,连绵不绝十余载,便是皇后也不曾得他那般殊待。即使后来宫中遍开南地之花,他也总会顾及她感受,确保她尊崇。

      细细思量,和妃、密嫔、勤嫔与宫中那些得自己青眼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些她的影子;而宫女对自己莫名的吸引,怕也来自她的早年印象。

      他呼出一口气,思忖,这,便是自己的爱情了吧?没有父祖的轰轰烈烈,却也细水长流温而不衰。

      起身踏雪而归,他为终于想通而心情爽朗,想着明日要把德妃宣来园子里,好生填埋自己那心底空洞。

      晚膳的时候只有魏珠在跟前伺候,玄烨瞧他双眼泛红不禁奇怪,随口一问:“你这眼睛是怎么了?若是不舒服就换你们大姑姑来,今儿一天也没瞧见她,又去参禅了么?”

      不成想魏珠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万岁爷,大姑姑……大姑姑昨儿夜里……去了……四王爷不让告诉您,可奴才实在忍不住……奴才该死!”

      “啪嗒”一声脆响,银筷落地。

      魏珠匆匆忙忙抬头,却见皇上已倒在椅上不省人事!

      ……

      再次醒返,玄烨只觉眼前一片血红,心尖传来阵阵绞痛,无法呼吸。

      他清楚,大限已至。

      强撑着交代了遗命,他躺在床上昏昏噩噩。恍惚间却见那朝夕相伴的温婉女子仍是多年前少女样貌,柔柔笑着立在近前,一如他镌刻在心底最深处的珍藏。

      这一刻,他终于醒悟,这镌刻,便是他心底那一世虚空。

      原来,自己不是不会轰轰烈烈,而是明白得太晚太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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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走吧。”少女恬然开口,伸出那双他最熟悉的素手。

      他释然紧握,追随她脚步,誓愿来世再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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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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