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之顶

作者:罴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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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怀抱毒蛇的莎乐美



      神圣罗马和西班牙共同的君王在一个泛着青雾的清晨抵达米兰。路旁的农田里留着烧过的麦秆,驮运货物的骡子和马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加隆眯着眼睛望着与朝阳同在一侧的修道院,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在修道院度过的时光。
      米兰的城门隐隐在望。
      暴君和他的随从们以米兰农夫般的闲散态度踱进城中。熙熙攘攘的集市还未开始,一切都很安静。提着水桶的妇人擦着马边走过,头都不抬。
      加隆对米兰城的造访是兴之所至,而归根究底,则是他兴之所至地想要去阿□□翁罢了。原因无他,法王的那个英国人将领引起了他的兴趣。拉达曼提斯在边境上发布了一道戒严令,要求各个与德意志相邻的关卡口岸在这个冬天里严禁佣兵入境。隔三日关闭口岸一次。经验丰富的暴君当然知道拉达曼提斯的真意,他是在戒备,在艾亚哥斯的队伍未从博洛尼亚回来之前,他要防备德意志的突然袭击——不得不说拉达曼提斯猜透了加隆所有的心思。
      如果此时勃兰登堡领平静无事,如果尼德兰的佣兵和德意志的佣兵团没有涨价,如果西班牙没有闹起饥荒……加隆恐怕真的就这么干了。
      奈何上帝伸手阻止。
      再加上,行事作风比加隆还要混账的撒加,一年未到头,便连下两城,年轻的君王面子上挂不住,一肚子邪火也没处发。正巧想起那黑乌鸦般的法王哈迪斯还欠着他神圣罗马选帝之争、替叛乱的莱茵地区提供资金、夺走洛林铁矿等等一系列烂账,此刻又有个边境上的好狗拉达曼提斯搅混水,加隆不去做点什么,他都没法说服自己。
      “吁。”加隆突然停下。
      “大人?”伊奥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
      加隆骑在马上,瞥了一眼藏在数幢楼房之后的教堂尖顶,没有理会伊奥,又一夹马腹驱其前行。
      这喜怒无常的主君早就将伊奥的精神凌虐得体无完肤。他小心翼翼地攥着缰绳跟在加隆后头,第二百次向上帝祈祷苏兰特身体健康长寿多福。“为什么不是苏兰特跟来?!”伊奥在内心里第二百零一次地哭泣。
      随性造访的是君王的特权,做臣子的可不能这么干。伊奥早早便打发信使前往斯福尔扎城堡,通知他们神圣罗马皇帝这一次低调的微服出行。
      接到来信的米罗背着信使翻了个白眼。

      “好久不见,我敬爱的陛下。”米罗顺从信中所提,私人且秘密地招待了他为数众多的表兄当中的一个。
      “确实好久不见,自罗马一别也有三年了吧?”加隆拥抱了米罗。
      “过了冬天就是四年了。”米罗笑着回答。眼前这个表兄可是他数量众多的表兄中最重要的两位之一。
      “十年前我可想象不到你治理米兰的样子。我以为你多半会抛下米兰从家里逃走做个浪迹天涯的烂衣游侠。”加隆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米兰城景。
      听到加隆开启的新话题,米罗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了,“说句老实话,那时候我真的考虑过做游侠的可行性。”米罗歪着脑袋不正经地一摊手,“然后一想到我的妹妹才八岁,就惨烈地放弃了。”
      “天哪!多么伟大的兄长之爱!”加隆讽刺地挑起眉梢,“简直能和我哥相提并论了。”
      “嘶……”米罗倒抽一口气,“别开玩笑了,陛下。”像撒加那样深沉的兄长之爱是会淹死人的。
      “让我来向您介绍斯福尔扎家人数稀少的家族成员吧!”米罗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妹妹莎尔娜。”米罗向莎尔娜点头。
      绿发的女孩难得乖巧端庄地站在那里,提起裙摆向加隆行礼。
      加隆看到莎尔娜时眼光变得柔和起来,“上一次来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高。”加隆在自己的腿边比划了一个高度。“那时候是几岁来着?”他看向米罗。
      “莎尔娜八岁,我十三岁。你来参加我就任公爵的典礼。”米罗很快便回忆起来。
      莎尔娜正在努力维持自己温柔娴淑的表象。除了银质的眼镜蛇项圈,她把能摘下来的玩意儿全部摘下来了。包括蝙蝠耳坠,银蛇发饰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她现在是斯福尔扎家的小姐,她所面对的德意志的皇帝,她……
      加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啊,对了莎尔娜。”他对长得和他的姑母阿朵莉切非常相像的表妹道:“下次别再踹星矢了。你差一点就把他的命根子踹断了。那孩子一说起你就满脸苦相。”被加隆这个不负责任的“叔父“灌醉之后,星矢痛哭流涕地大倒苦水。
      莎尔娜的脸瞬间绿了。米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胞妹,头疼般地用手捂住额头。
      “这个孩子你应该还没见过。”米罗终于把自己的声音找了回来,他强作镇定地继续道:“这是冰河,卡路迪亚的儿子。”
      冰河谨慎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向皇帝鞠躬。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来自祖母家族哈布斯堡的人。
      加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孩子,最终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些陈年往事。“你给我写信的时候说是个女孩,后来又来信说是个男孩。我都快被你搞糊涂了。”他指的是冰河。卡路迪亚带冰河回来的时候米罗兴高采烈地给加隆和撒加各送了一封信。之后才知道他说的哥哥带了个女儿回来是个错误信息。
      “咳,我那时候看到卡路迪亚回来高兴疯了,再加上这孩子回来时头发很长没打理……”所以他搞错了性别——真的不能怪他。
      冰河用冰蓝色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叔叔。只比侄子年长一岁的莎尔娜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扮了个鬼脸。
      “卡路迪亚走得太早了。”加隆摇摇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记得他只比我大一岁。”卡路迪亚比毒死母亲的长兄达斯提小一岁,比米罗大九岁。十五岁那年在母亲的葬礼后出走,二十三岁带着儿子回到米兰,一年后病逝。
      “卡路迪亚是个天才。”米罗看着加隆以皮绳束起,披于脑后的蓝发,想起那个同样有着蓝发的卡路迪亚。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坐在一大堆的书卷里,看卡路迪亚给母亲画肖像画。
      冰河一声不吭地盯着米罗。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米罗谈论他的父亲。
      风把加隆与米罗那哈布斯堡家标志般的蓝发吹起,莎尔娜瞥了一眼自己耳畔翠色的发丝,不语。
      这是一场标准的斯福尔扎和哈布斯堡的会面。最能体现这点的是贝亚特里斯夫人并未在场。夫人每月月末都会去圣玛利亚感恩修道院祈祷。而米罗以自己的私心为基准,并未通知她。倒是本应在米兰大教堂主持修缮工作的卡妙接受米罗的召唤前来。青色头发的主教站在空旷寂寥的大公厅一角,目光往上一抬便能看见墙体接近顶棚处装饰着的斯福尔扎家家徽。
      “那蓝色的龙鳞之蛇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将人吞食。”卡妙在米罗的私人记事本扉页上看到过这句话。以墨绿色的墨水写成,下方用黑色笔潦草地涂鸦着斯福尔扎的盾章。佣兵起家的斯福尔扎继承了维斯孔蒂家的蓝色大蛇,在与哈布斯堡联姻后,又在盾牌上加上了黄底黑色双头鹰。曾短暂师从达芬奇的米罗绘画功底不差,他所绘的蛇口中的人头栩栩如生。卡妙很少去想象米罗将什么人的脑袋放置于蛇口之前的样子。他知道仁慈的领主和暴虐的公爵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并不矛盾。所以他坦然接受。
      米罗礼数周全,尽管加隆低调前来,他依然是在行觐见礼的大公厅面见这位皇帝。没有仆从没有仪仗,大公厅空旷得说每说一句话都会有回声。
      午后的家宴也很低调。加隆坐在米罗让出来的主位上,看着莎尔娜握着汤勺都嫌僵硬的手指和紧张得吃不下任何东西的冰河。米罗和卡妙倒是镇定如往常,嚼着碳烤小牛排的米罗一脸津津有味,仿佛加隆根本不存在。
      “你今天看上去食欲不太好啊,莎尔娜。以往这样的牛排你能一餐吃下两份的。”米罗旁若无人地奚落着妹妹。换来莎尔娜杀人的眼神。
      “出了大公厅就没有皇帝了。”米罗瞟了一眼进食中的加隆,“现在坐在餐桌边上的只是一个大老远从德意志跑来蹭饭的混蛋表哥而已。”呵呵呵一切来米兰吃白食不付钱的亲戚都是王八蛋——高利贷专家和吝啬鬼米罗皮笑肉不笑地想着。
      加隆一脸无所谓地顺着米罗的话扯淡,“大老远地跑来蹭饭真是对不起了呀,米罗表弟。”
      “知道就好。”
      “既然大老远来了,干脆和拉格诺拉斯主教叙叙旧情吧!”加隆开始用调戏卡妙来刺激米罗,“夜晚给我留个门如何,主教大人?”
      “想都别想!”米罗果断干脆地替卡妙拒绝了,恨得牙根痒痒。
      “非要在饭桌上和孩子们面前说这些吗,尊贵的大人们?”卡妙的语气带了些寒意。一旁的莎尔娜大眼睛闪啊闪看着十分纯洁可爱,心底早已狂笑不止。而冰河则是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当我们什么都没说吧,卡妙。”卡妙要是恼了可就不好玩了。加隆连忙关闭了方向性糟糕的话题。

      午饭之后,加隆象征性地在表妹和表侄的陪伴下逛了一圈斯福尔扎城堡。城堡的前院是军事广场,早晨加隆路过时还有士兵在此操练。前院与后院中间隔着臭名昭著的“死亡沟”,不知有多少刺客亡命于此。碍于掩藏行程的目的,加隆并未在前院进行活动,他在后院的柱廊里逗留片刻,用于欣赏墙上的壁画和雕刻装饰。比起壁画,年轻的皇帝似乎对科林斯式的柱子更感兴趣。
      “流程性的午餐和闲逛结束了,现在该谈谈正事了。”在球厅门口打发走好奇的莎尔娜,米罗将加隆引进珍宝室。
      “你确定把我带到这里来谈话是正确的?”加隆对着一屋子的斯福尔扎家珍宝发出赞叹的啧啧声。身为哈布斯堡家的继承人,加隆见过世上绝大多数的珍宝,他也拥有属于自己的珍宝藏室。但家族与家族之间仍然是有所不同的。斯福尔扎家,这个雇佣兵出身的家族,靠着与维斯孔蒂的联姻继承米兰,借着哈布斯堡的力量赶走法国人,不断地巩固着自身在伦巴第统治地位的同时,也在积累着贵族式的艺术爱好和昂贵的审美。
      比如加隆手中的这枚印章盒,它的宽度甚至不及加隆的手掌,以红宝石镶嵌盒盖,四周錾以斯福尔扎大蛇,蛇眼以蓝宝石点缀,盒身上的藤蔓纹饰刻得无比精细,以至于肉眼很难看清点缀于藤蔓见的花蕾。而这个盒子不过是珍宝室里最廉价的一个。盛放着米兰公爵印信的那个盒子放在一个雕刻着圣鸽的银格之上,摆在珍宝室最显赫的位置,在它旁边还放着维斯孔蒂家的一些遗留物品,以及加隆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刻着双头鹰的姑母阿朵莉切的陪嫁。至于古罗马时代的金币,拜占庭的冠冕,都随意地被堆在房间的一角,看上去凄惨无比。
      “我确定比起我们要谈论的话题,这些东西不值一提。”米罗踩着椅子,坐在看上去极其奢华的桌子上。他当然知道把加隆带进珍宝室无异于引狼入室,但放眼整个斯福尔扎城堡,又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能阻挡隔墙之耳?呵呵,光他知道的梅蒂奇家的细作都能数出三个,穆可真是无愧于“狡诈的老绵羊”这个绰号。
      倘若此刻在场的是撒加,多半会皱着眉头瞪着暴殄天物的表弟。可惜米罗面前的是加隆,和他一样的视珍宝黄金如无物,他们两个很像,只关心这些身外之物能给自己带来的利益。加隆随便地找了把带镶嵌的银椅坐了下来。
      “你已经得到我将冰河确立为公爵继承人的消息了吧。”没有寒暄,加隆一坐下来便得到一个连问号都不带的句子。米罗坐在桌上,用脚踩着一把放着天鹅绒靠垫的椅子。他用左手抵着下巴,看着自己的表兄。
      “当然。”加隆对于米罗竟然连茶点都未给自己准备感到十分的不满意。“看你给勃兰登堡的朱利安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一想到勃兰登堡边境领不稳的始作俑者就在自己面前,加隆就有种想上去掐住米罗脖子的冲动。
      “我可管不了别人的事。”米罗不痛不痒地回答:“我现在自己都麻烦重重。”原因在于冰河不是他的嫡子,卡路迪亚也不在人世,但凡米罗出点什么事情(现在看来有不少人都希望米罗能出点事情),他可没法保证之后的冰河能够顺利的继承米兰。冰河要是不能顺利继承米兰,斯福尔扎家都得跟着玩完。
      “活该。”加隆笑骂:“只要结婚生个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你非要做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嘲笑着米罗做事的不干脆。因为米罗让兄长的儿子成为继承人,霍亨索伦家的两个老女人也打起了算盘。这使得培植朱利安势力的加隆十分不痛快。
      “你自己不也一样吗?!”米罗冷着脸道:“据我所知有不少人在盘算着把儿子过继给你,或者是让儿子迎娶你家姬蒂斯吧。其实最快的方式还是把女儿嫁给你,可惜你不愿意娶。”这个话题有点危险。
      加隆的脸迅速地沉了下来。“我和你还是不同的。”米兰的毒蝎出手永远是快准狠,即便是以言语戳别人的痛处也是一针见血。
      “有什么不同?”米罗戏谑地道:“你的感情永远烧在撒加身上,而我也不打算把爱分给其他人。”
      “那你就只能自己去处理继承人问题了。”米罗的态度显而易见地惹怒了加隆,德意志的皇帝冷笑着准备起身离开。
      “我想让冰河和姬蒂斯结婚。”米罗用一句话阻止了加隆的下一个动作。姬蒂斯的身世米罗只是隐约知道些片段,但那又如何?不管是表姑还是表妹,只要能够依靠血脉的结合顺利地保证政治权力和领地的继承,就算是亲兄妹米罗都会把他们送做堆。这就是权力,可笑的权力。
      加隆站直了身子,表情从表兄式的笑闹迅速地换成了皇帝的冷峻。“你想的太多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公主在欧罗巴的权贵们眼中正待价而沽,但米罗和他的米兰可没有本事来打姬蒂斯的主意。非要说理由的话……一个小小的米兰,哈布斯堡家可不放在眼里。米兰的女儿嫁过来尚可商榷,让女继承人嫁过去就未免有些折价了。加隆的眼神里带了些残忍。
      “我知道这算高攀。”米罗是标准的商人思维,他习惯于先抛出自己想要的最高价格,然后再根据对方的出牌讨价还价。“姬蒂斯也13岁了。你再不给她订个婚约,恐怕整个欧洲有未婚男性的贵族家庭都要打起来。”
      米罗是个极具欺骗性的男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着加隆,没有错过皇帝那一闪而过的乖戾眼神。“你想让姬蒂斯成为奥地利大公乃至神圣罗马皇帝的继承人,我也知你大概已经属意勃兰登堡侯朱利安,但是——”米兰公爵表情诚恳地说着,毫无疑问地戳中了加隆最担心的部分。
      加隆转过身来,面对米罗。他突然笑了,唇角的弧度愉悦地往上抬,米罗明白,他无需再继续说下去。
      加隆大笑起来。他确确实实地从米罗身上感受到了哈布斯堡家流在骨血里的恶意和斯福尔扎家一脉相承的毒辣。
      是的,朱利安不可能马上迎娶姬蒂斯。他必须先和继母及嫂子安排好的女性结婚以放松其警惕,待到勃兰登堡领彻底顺服于他,他才能手起刀落解决掉所有问题。而在这段时间里,姬蒂斯是不能不嫁人的。
      米罗适时地把冰河推了出去。反正斯福尔扎家有离婚的历史,他也不在乎多这一桩。公爵以家长的专制考虑着小辈的婚姻,无视,也不打算去征询冰河的意见。
      在整个家族面前,个人的想法算什么?冰河想要反抗?可以,等他像米罗一样成为米兰的霸主,自然就有选择结婚与否和结婚对象的权力。双手沾满血亲的鲜血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米罗在心底冷笑着。
      “不得不说,你的提议我有点动心了。”加隆重新坐了下来。“这个问题我会认真考虑的。”他当然希望姬蒂斯生活幸福,但幸福生活不是用浪漫的骑士小说就能构筑起来的。现实往往残酷。
      “另外,我还有个提议。”米罗对这桩婚事的要求并不高,他只需要一个婚约,只要冰河能借助哈布斯堡的名义和力量便已足够。比起冰河的事情,他接下来要提的,恐怕是个稍有不慎就会和加隆乃至撒加撕破脸的话题。
      顺着前面的内容,加隆其实已经猜出米罗接下来想要提什么了。“如果又是联姻,我大概不会有兴趣继续听下去。”皇帝的嗓音沉了下来。
      “但你必须听。”米罗直白地道。
      盘旋于加隆眼底的暴戾似乎越来越重了。米罗清楚自己正在死神的镰刀上跳舞,但他不能停下来。
      一切都是为了……莎尔娜。
      “我想把莎尔娜嫁进哈布斯堡。”米□□脆利落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先前所说的冰河的婚姻,不过是投石问路。莎尔娜和冰河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并不是等重的,米罗有多偏心,卡妙知道。而米罗却对自己的偏心满不在乎,在他看来,冰河是个男人,莎尔娜是女孩,女孩应该爱护,男人则应该丢到泥地里让他自己生存。
      米罗在冰河身上用的是雇佣兵的生存法则。
      “除非你想把她嫁给那个猪一样的约翰。”加隆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去点出米罗的真意。他用眼神和脸色警告米罗就此打住。
      “我的意思是让莎尔娜嫁给你。”米罗主动忽略皇帝给出的信号,他简单粗暴地直入主题。此刻若是有面镜子,米兰公爵会发现自己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与他面前的加隆是多么地相似。
      珍宝室里有两只随时会撕咬对方的狼。
      “你应该知道婚姻问题是我的底线。”加隆盯着米罗。
      “你也应该知道莎尔娜是我的底线。”米罗不甘示弱地与加隆对视。
      “是你自己将她养到17岁的,是你给她套上眼镜蛇的银项圈的,是你让她装上毒牙双手沾满鲜血的。”米罗,哼,加隆当然清楚他。
      “她爱你。”加隆对米罗道。
      “我也爱她。”米罗毫不掩饰。“但我不能把斯福尔扎变成第二个博尔吉亚。”米罗苦笑。当然,他爱卡妙,但他也爱莎尔娜。这并不矛盾。他承认自己对莎尔娜有种接近变态的保护欲,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是卡妙看出来了,贝亚特里斯夫人似乎也看出来了,现在连加隆也看出来了。这很危险。
      爱莎尔娜是米罗唯一无法改变的事情。十七年来他和莎尔娜几乎是相依为命,倘若哪天莎尔娜跳着舞向他索要施洗约翰的人头,他也会兴高采烈的砍下来用银盘装好递给她。
      加隆看着米罗的眼神突然带了些怜悯。
      “我知道这会让你为难。”米罗用指节抵着额头,眼神有些空洞。“但除了你我不做他人想。”他知道加隆会对莎尔娜好,因为加隆对血亲中的女性一贯温柔,虽然很少有人知道。
      “……”加隆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米罗。
      “我听说了,法王也有意和你联姻。”米罗的迷茫仅仅持续了片刻,“不过他们家只有一个刚满月的女儿和潘多拉那个克夫能手。除非你真愿意娶个女婴或者寡妇以便和哈迪斯达成和解,那我无话可说。”毒蝎再次扬起恶毒的尾巴。
      加隆差一点就准备一拳砸在米罗的脸上。
      “还是说你的婚姻问题还需要征求教皇陛下的意见?”米罗的恶意显而易见。每个词几乎都像是挑拨。
      加隆不是傻瓜,他当然能听出米罗的挑唆。“别把你对付其他人的方法用在我身上,米罗。我不吃这一套。”他感觉自己花了十多年养大了一只毒蝎子,然后被这只蝎子蜇了一口。
      米罗蛰得很利索,加隆都想替他拍手叫好。
      “问题是,你把莎尔娜嫁给我,法兰西会轻易地放过你吗?”加隆十指交叉,抵住下巴。米兰的地理位置很微妙,如果他没记错,法兰西也曾为死了老婆的达拿都斯来向米兰求娶莎尔娜。米罗直到现在都没给答复。
      “那个达拿都斯死了几个老婆了你算过吗?”米罗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六个?不,好像是七个。”加隆笑起来。克死三个丈夫的潘多拉和克死七个妻子的达拿都斯简直就是巴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们两个为什么不干脆结婚算了呢?!……哦,加隆差点忘了,达拿都斯和潘多拉似乎是同父异母。
      米罗磨牙,“把心爱的妹妹嫁给一个克死七个老婆的男人,除非我被墙砖砸成了傻子。”
      加隆短促地笑了一下,开始考虑米罗所提的意见。米罗极有耐心地等着。他低着头用指尖擦着斯福尔扎家徽戒指。
      片刻之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给出答案。“姬蒂斯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至少在目前阶段他不看好冰河。“莎尔娜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先订婚约。”他当然清楚自己恐怕连孩子都不能给莎尔娜,但这桩婚事百利而无一害。
      “我以为你会同意冰河和姬蒂斯的婚约而拒绝莎尔娜的婚约,没想到倒过来了。”米罗不得不承认,加隆的决定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为我现在迫切地需要摆脱法国人提出的联姻,不用婚姻的方式摆脱,那我就得另找办法,要麻烦得多。况且米兰能准备丰厚的陪嫁。”加隆所说的丰厚陪嫁,指的是米罗身后庞大的斯福尔扎金融链。姑母阿朵莉切嫁到米兰来不也是为了这个吗?而法兰西,他们可不会这么大方。除此之外,加隆很乐意用这种方法将米兰拉到他的船上而不是把米兰推向哈迪斯那边。
      “另外,我建议你先问问莎尔娜的意见。”加隆和莎尔娜接触的时间只有短暂的一个上午,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孩身上有强烈的自我。换言之,莎尔娜不是能够任人摆布的家族傀儡。
      “我知道的。”米罗比加隆更清楚莎尔娜的个性。他把脸埋在掌中,叹了一口气。“你确定不需要和撒加商量……”
      “我和撒加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了,米罗?”加隆冷冷地打断米罗的话。
      米罗顺从地闭上了嘴,在整个下午的对话中是头一次。

      在夜晚来临之前,莎尔娜还什么都不知道。但很快地,她什么都知道了。
      米罗告诉了她。
      “不!你不会这么做的。”莎尔娜禁不住颤抖起来,全然没了米兰毒牙那凌厉的气势。她现在只是一个妹妹。莎尔娜抓住米罗的衣襟,用力地摇晃。“你说过就算我老死米兰,就算我愿意去修道院,你都不会阻止。”她的脸上有泪痕,米罗的心都揪了起来。“哥哥,你明白的……”你明白的,我只爱你。
      米罗什么也没有说,他用力地搂住情绪激动的莎尔娜,亲吻她带着泪痕的脸。
      莎尔娜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把头埋在米罗胸前,不再言语。
      一直站在门口的卡妙,悄悄地替他们把门关上。
      “听着,莎尔娜。”米罗声音沙哑,“只要你说不愿意。我可以当这个订婚约的承诺不存在。加隆也会当作没听过。”这是只有米兰的明珠、斯福尔扎家的莎尔娜才会有的选择权,比起米兰的主母贝亚特里斯夫人,比起博尔吉亚家的卢克利齐娅,有选择权的莎尔娜恐怕是其他女人羡慕的对象。在这个以利益交换作为婚姻筹码的时代,男人女人都是牺牲品,尤以女人的牺牲更为惨烈。
      莎尔娜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哪怕她现在其实还只是一个女孩。“不需要的,米罗。”这是她头一次直呼米罗的名字。“这桩婚姻对我来说显然会比在修道院里消磨生命或者嫁给米兰周边粗鲁的小地主要好得多。”她是个斯福尔扎,善于权衡利弊和经营。
      米罗沉默着抱住莎尔娜。银蛇吐着信子横在他们之间,把两人硌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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