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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爱如毒药
纳瓦拉的军队和西班牙国王的军队终于开始了混乱的战争。仅仅平静不过十数年的半岛又一次在马蹄声和刀光剑影中品尝鲜血的醇美。
凯撒•博尔吉亚率领着他的军队奔驰在战场上,这位从囚禁中回到常世的前教皇军领袖在伊比利亚半岛上再次展现他的雄风。
“不会再让他继续下去的。”阿布罗狄向率领军队不停奔波的克修拉道。他身着一件黑色法衣,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普通的随军修士,将泪痣和明眸掩盖在兜帽之下。他伸出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将一份书信交给他的随侍。
撒加收到信的时候,凯撒便已经殒命了。阿布罗狄对自己走出的每一步棋都成竹在胸。
平原地区的战斗接近尾声,纳瓦拉军队被迫向山地转移,国王军毕竟要比纳瓦拉军队强势许多。凯撒和他的追随者们纵马奔上山丘,查看这次战斗终果。毫无疑问的失败。
人心涣散的军队渐渐变成散沙,从纳瓦拉出来的三万人军队此刻只剩下不到一万人——还有三分之一是伤员。他们最初相信自己是去平定农民的造反,随后却发现在那里伺机而动的国王军。这场战役太过匆忙,以至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被刀剑和火炮屠戮的时候都睁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
凯撒决定带着亲信先行进入森林。他认为此刻保存实力最为要紧。望着惨烈的战场和沙地上的血迹,他低下头,亲吻着挂在颈上的卢克利齐娅的贝雕小像。“我的卢克利齐娅,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吧?”字典里从未有过懦弱的凯撒此刻竟在心底呻吟般的默诵着懦夫才会有的话语。
阿布罗狄悄悄的比了个手势,迪斯马斯克送来他身边做帮手的,异端裁判官那个“稚嫩”的弟弟盟,轻轻地,吹了个口哨。
“我亲爱的侄子竟到这远离宗座的不毛之地来看我?!”凯撒阴沉地说着,胡茬侵占了下巴,形成一片疯狂的影子。那金发碧眼美貌英俊的瓦伦蒂诺公爵此刻眼袋黑深肿大,长途奔波和接连作战让他迅速地憔悴下去,早已不复往日的英挺。“真是令人感动!”凯撒的话语里盈满了讽刺。他骑在马上,充满恨意地瞪着突然闯出来的不速之客,却未发现刚刚一直跟随护卫着自己的士兵们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风刮过尚未清理的战场的声音。
“许久不见,凯撒舅舅。”阿布罗狄欣欣然施了一礼。“见您康健如往昔,外甥甚是欢喜。”那些文绉绉的虚情假意在阿布罗狄的演绎下竟显得真诚无比。他站在沙土地上,黑色袍脚沾满泥土,却盛放如玫瑰。
“欢喜?”凯撒阴鸷地低声道:“我看我若此刻就地一死,你会更得喜悦吧。”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恨阿布罗狄了。三年来他不停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终于,他得到了答案。他恨阿布罗狄,是因为太爱他的母亲。凯撒恨阿布罗狄,因为阿布罗狄的出生夺走了卢克利齐娅所有的爱;他恨阿布罗狄,因为这个长得和卢克利齐娅极像的孩子是他心爱的妹妹和别的男人生的;他恨阿布罗狄,因为这个小鬼从幼年时代开始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顺从。而凯撒最恨的,就是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
所以他恨阿布罗狄,也恨无常的命运。
“那是当然的,我亲爱的舅舅。”阿布罗狄往前两步,笑着道:“我对您的爱是如此之深,愿亲手送您至冥河河畔。”那丰盈红润的唇竟吐出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阿布罗狄伸开双手,做出要拥抱舅舅的样子。
“……我只想知道,你要用什么方法送我乘上卡隆之船。”凯撒阴森地盯着阿布罗狄的笑脸半晌,本想做出狰狞的表情,但不受控制的面部肌肉最终还是颓圮地塌了下来。
“您已经在去往黄泉的路途之上了。”阿布罗狄微微笑。
凯撒神色丕变,“你什么时候下的手?!”怎么可能?!离开囚禁地之后,他吃的食物他饮用的水他的衣物都在严密的保护之下,而阿布罗狄用的毒药怎么可能会让教他下毒的自己毫无知觉?!
“我还记得,是您教我下毒和制作毒药的——在我12岁那年。”阿布罗狄像是回避了凯撒的问题一般,笑着说,“我的第一个猎物是您挑选的,啊,奎李枢机。”梵蒂冈最美的玫瑰掩映在黑色的斗篷里,阿布罗狄从窗户的倒影里看着自己,觉得自己就像浑身浸满了污泥。“他把我带进卧室,把那肥大恶心的舌头伸进我的嘴里,然后,他就死了。死状惨烈。”阿布罗狄说得像是十分轻松,那段过去却黑暗得令人不忍再度提起。
“然后您教我制作毒药。”阿布罗狄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哪一种吃下去像出天花死去,哪一种吃下去像食物中毒,我个人觉得最好用的是像瘟疫的那一款,毕竟配制方法比较简单。”阿布罗狄凑近他的舅舅,“那么我亲爱的舅舅,你要不要猜一猜,我给你下的,是什么哪种毒药?”
凯撒觉得有些头晕,视线开始模糊,他的心脏剧烈地在胸腔里跳动着,他异常地愤怒,他感觉血液一下子冲到了他的头部。眼前开始泛起血色。“你这只魔鬼!”头晕目眩之中,他的手似乎再也握不紧缰绳,凯撒摇晃数下,重重地跌下马来。马匹惶惑不安地站在原地不停地抖动蹄子。
阿布罗狄无辜般地摊开手,转了个圆圈,“请使用【我们】,舅舅。”他用足尖轻盈,扬起一些尘土,“我们。”声音听在凯撒的耳朵里竟如天边云丝般飘渺。“我也是个博尔吉亚,舅舅。博尔吉亚家的人,都是魔鬼。博尔吉亚家的魔鬼都要吸食大量的人血,然后在尸骨山之上开出绝美的花。”阿布罗狄脸上笑着,这片狼藉般的战场上尸体如山,甚是衬景。
“冤魂们在冥河对岸等着您呢,舅舅。”阿布罗狄笑着道:“快上路吧,舅舅。”阿布罗狄看上去真的只是在为即将远走的亲人送行。
凯撒的手在不听使唤地颤抖。他将手伸进怀里,掏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解毒药。是啊,他有解药,一般的毒药都能应付的。
阿布罗狄也不阻止,他看着凯撒摸出那个瓶子,打开,然后喝下里面的东西。
情况并没有变好,反而更糟了,凯撒觉得天旋地转,他瘫倒下来,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你杀了我……卢克利齐娅不会原谅你的。”凯撒嘶哑而断断续续地道。
“不,妈妈不会知道的。”阿布罗狄笑着说。“只要我不告诉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阿布罗狄蹲在凯撒身前,“这是我和您的小秘密,我的,舅舅。”他轻轻用手撑起凯撒已经瘫软的身躯,竖起手指,悄悄点在舅舅的唇上。
“卢克利齐娅……”凯撒已经开始出现了幻觉。他喃喃着最爱的妹妹的名字,眼前仿佛出现卢克利齐娅烟蓝色的美丽眸子——那其实是阿布罗狄的眼睛。
“卢克利齐娅,卢克利齐娅,卢克利齐娅……”他这么唤着,声调哀戚,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卢克利齐娅”的脸。这毒药虽然巧妙并不易察觉,发作起来却十分痛苦。阿布罗狄将疼痛得抽搐的凯撒放在地上,站起来,环顾四周,从一具尸体身上拔下一支长矛。
这是阿布罗狄最后的仁慈。他决定提前结束凯撒的痛苦。
然后,对准凯撒的心脏扎了下去。
“卢克利齐……娅……”最终,凯撒的手无力地瘫软了下来。
他的小美神卢克利齐娅永远都听不到他的呼唤了。
凯撒•博尔吉亚,罗马涅的恶狼,梵蒂冈的噩梦,终于死了。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呢……”阿布罗狄确认凯撒已经停止了呼吸,默默地在胸前划了十字。他颓然地坐在脏污的地上,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最开始的时候,凯撒对阿布罗狄并不坏。而他们之前作为亲人的感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阿布罗狄闭上眼睛。醉酒的凯撒冲进阿布罗狄的房间,撕开他的衣服,粗暴地将他压在床上……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凯撒的嘴里念着“卢克利齐娅,卢克利齐娅……”那些记忆就像可怕的魔咒一般再次浮现上来,最终,由阿布罗狄亲手,再次将它们沉进海底。
“呵……”阿布罗狄异常地笑了一声。他低下头,仔细端详着舅舅的脸。岁月似乎毁了英俊的凯撒,但阿布罗狄仍然能看出那挺直的鼻梁和漂亮的五官。阿布罗狄的外祖母凡妮莎曾经说过,他比美斯狄长得更像凯撒。除了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像母亲,阿布罗狄的额头、鼻子其实像凯撒更多。
……像凯撒……更多?
阿布罗狄迷糊而疑惑地想着。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什么声音在响。母亲的笑靥在眼前闪现又突然消失。片刻之后,他放弃了这些奇怪而又抓不到头绪的思索。
“永别了,舅舅。”阿布罗狄最后一次亲吻了舅舅仍然带着余温的脸颊。默默地将他放平在地上。带着余温的血水从凯撒的伤口处流出来,淌在地上。
“……”他看着仰躺在一堆尸体中间的凯撒,在心底念了一遍祷文。一声低沉的“阿门”之后,他整了整自己的袍子,拉上兜帽,无声地离开了。
并不是非常久远的之后,喝得半醉的迪斯马斯克问起阿布罗狄,他到底是怎么将凯撒弄死的。迪斯马斯克知道,阿布罗狄并不擅长武艺,不可能在战场上用长矛杀死他的舅舅。
阿布罗狄苍白地笑了一下,最终还是做了回答。
“在凯撒离开罗马之前,我就已经用无色无味的毒药浸泡了他手边所有属于我母亲的东西。”阿布罗狄回答道:“她为凯撒做的外套,从费拉拉到达罗马,首先到我的手里。她为凯撒绣的手帕,她为凯撒亲手串制的念珠,同样先到我手里。凯撒订制了一套我母亲的贝雕像章,我先他一步看到了它们,还有我母亲的画像,画家在为母亲绘制的时候,我就将毒药掺进了颜料里。”阿布罗狄惨烈地笑着,“那毒药剂量并不大。只有接触人的皮肤才会一点一点地侵入人体。如果他不是爱我母亲这样深,每日亲吻我母亲的贝雕像章数遍,摩挲我母亲送他的念珠和手帕,他也就不会死。”是啊,阿布罗狄正是利用了凯撒对卢克利齐娅的爱与毫无戒心。多么卑鄙可恶的自己啊!阿布罗狄在心底冷笑。
“这大概就是爱吧。能够成就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修罗听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谈起过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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