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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一)
3、回忆(一)
安景依然习惯性地蹭蹭安平的鬓角后,扶着自己父亲的肩膀撒娇,“我要爹和我一起睡!”
“好!”见儿子在自己身上挂稳了,安平左手抱住儿子的腰,右手拿起灶台上的煤油灯走到自己房里,把灯搁在床头边的木柜上后,隔着床踏板把安景轻轻放下让他坐在床梆上。
安景双脚左右开弓蹬掉布鞋,一个翻身往床内一滚,用左胳膊支起上半身,右手伸向安平,“爹,快些上来。”
安平把安景蹬在地上的两只鞋子并排鞋尖朝外放在床踏板下,然后脱下鞋踩上踏板坐在床梆上,接着小家伙伸过来的手,帮他脱掉衣服,只剩一条小裤衩,然后理理荞麦枕头,让安景躺好,拉过被子盖在安景身上,轻轻拍了两下,“小景先睡,爹陪你。“
小男孩白天玩得精神劲头十足,晚上也极易入睡,挨上枕头合上眼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安景轻手轻脚走下踏板穿上鞋子开始做鞭绳。
人类不管处于哪个年龄段,不管物质条件如何,都天生具有自娱自乐的本事。没有布娃娃,可以玩翻绳;没有积木,可以跳房子;没见过电动小火车,但是可以玩竹水枪,没有现代化的公园游乐场,可谁说四季景色不断变化的山林不是最好的游乐场地。
安平手上拿的倒圆锥形状的“地老鼠”,学名叫陀螺,在各地都有不同的叫法。山里男孩子常玩的有木制和竹制两种。好的陀螺好在一是重心,越接近完美圆锥形的陀螺才能保证重心稳而准;二是重量,太轻太重,转不了几圈就倒了。另外和玩的人使力大小也有关系。
安家上一辈两兄弟——安大伯和安二叔一个是石匠,一个是木匠,平常除了种地之外,农闲时就到山里山外揽活,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也因此吃了些苦头,但是山里人祖祖辈辈信奉“多一门手艺多一条活路”,再说哪家哪户不需要盖个房子打个家俱什么的,所以安家两兄弟私底下还是偷偷的把手艺传给了儿子。正因为如此,和那些粗糙一般的地老鼠相比,安平做的地老鼠可堪称完美,而且他又教安景一些使力抽打的窍门,还时不时对装备进行改良更换,加上安景聪明机灵,使得安景玩得时候常胜不败。
安平把地老鼠和做好的鞭绳放在床头柜上,开始舀水冲凉。不可否认,作为孩子最好的第一任老师,父母的影响是巨大的,安二婶就是一个极爱整洁干净的人,家里人的衣服基本上是夏天一天一换洗,冬天七八天左右一换洗,天气晴朗的日子,安家棚架下的竹竿通常都是晒满衣服和被子,所以就算是安二婶因病不能再经常打理,这个家还是被收拾得整齐干净,就连安景在这样调皮捣蛋年龄也不自觉得学会了这些生活小细节。
冲完凉,洗完衣服晾好之后,安平回房躺在儿子身边,小家伙睡梦里闻到父亲的气息,翻了个身靠到安平怀里。安平掖掖被子,吹熄油灯。
安平没有睡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夹杂着虫鸣声的山风从窗外吹过。
一转眼五年了,小景从一个襁褓里的小婴儿长成了一个壮小子,自己也二十一岁了,所有发生的事情虽已经过去,却仍历历在目。
安二婶是从山外嫁过来的,自安平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母亲娘家人,听说母亲是平地上人家养的姑娘,自己父亲在山外揽活时认识了母亲,后来父亲做完活,母亲抱着一个梳妆盒、拿了几件衣服就跟着父亲来到大山里,自此以后就和山外没有了来往。自从难产之后,安二婶身体就亏了,后来又怀了一个,可不到三个月就没了,以后再也没怀上,所以不象其他山里人家至少养三四个孩子,安家老二就安平一个小子。
安平没有出过山,最远的也就是到三道岭那边的村委会,那还是九岁的时候,听说从外面来的几个知青办了一个学堂,号召村里人送孩子去学习识字,用红色革命思想武装社会主义的新一代。就为这事,村支书张伯在大山里转来转去跑断了腿好容易才搜罗到十几个孩子。
那年头,谁还有心思送孩子去识文断字,大一点可以多挣点工分,小一点的也可以当半个劳力使,有饭吃才是大事。
安二叔毕竟见过些世面,和安二婶一商量就把安平送过去了。安平也通过这些知青们第一次接触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身边一同上学的同伴陆陆续续一直变换着,后来经常和安平一起坐在课堂上的是大伯家小自己三岁的安顺以及和自己同龄的何大力。
安顺是安大伯最小的孩子,年纪比安平小个头却只矮一点,可惜天生是个结巴,说一句话能把人给急死。知青老师们之所以能够接受他,倒不是因为有教无类,主要一是为了凑数,二是安顺因为自己的缺陷基本上不说话,上课一直很安静;安顺自个儿之所以能够坚持上学主要是因为这里除了何大力没人欺负他,而且每次何大力欺负他时,只要安平看见都会帮他,所以安大伯家五个孩子就数安顺和安平关系最好。
说到何大力,这可是个人物啊。这家伙在方圆几百里的山里那名声响亮得完全可以和村支书兼村长的张伯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春天里的萝卜,夏天里的红薯才刚长得有点模样,就被他尝了个鲜,且不说土豆、玉米这类个大能够直接生吃或者烧烤的东西,就连还没熟的小麦他也不放过,挑拣着掐下几根麦穗用手搓掉外皮,把嫩嫩的麦粒用瓦片隔火烤,按何大力的话说那香味吃起来比过年时的爆米花还带劲。你说祸害个庄稼也就罢了,可人家何大力却搞得人禽兽共愤。
前几年有一次趁野猪夫妇出外找食,把刚出生小野猪抱回来说养几天就杀了吃,结果人家母野猪也不是吃素的,带了自家老公楞是冲破何大力家院墙的封锁,扒着他家房子叫唤了一晚上,吓得一家老小一晚上没睡着,小孩子更是怕得哇哇大哭,何大娘一副老身子闹得差点没晕过去。最后还是何大嫂想了个法子,把野猪夫妇引到后院,趁着这个功夫,何大强逼着何大力从前门把小野猪扔出去才算完事。
同样掏鸟蛋也没人比他狠,一般掏鸟蛋时都讲究留种,也就是一窝蛋多的拿两个,少的话拿一个或不拿,总不能做断子绝孙这类缺德事。同样是山里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可人家何大力的脑子就不是这么长的,一上树就把那鸟窝都端下来,一天端一两个也就罢了,可那小子也太狠了,一天从早到晚上端个不停,结果每年在鸟儿们生蛋的时候,漫山遍野各种各样凄厉悲惨的鸟叫声不绝于耳。
早年,有人说拉这小子去批斗,可何大力才多大一孩子,犯得着上纲上线嘛,况且何大娘做接生稳婆几十年,村里从何大强那一辈下来,基本上都是何大娘接生的,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过一回,没人何大娘还有你在这世上吗?!所以村里对何大力的种种劣迹也就忍了,那些忍无可忍的要么找上何大强夫妇,要么就找上支书张伯。何大力打小就没爹,两个姐姐早就出嫁了,自己和何大娘一起跟着大哥大嫂生活,何大强老实厚道根本管不住这个皮猴似的弟弟,何大嫂一女人家也不好多说小叔什么,何大娘年纪大了也管不了,所以何大力基本上处于放养状态。张伯想尽办法逮着何大力教育几次,何大力出色地做好“阳奉阴违,屡教不改”,张伯也没折了。所以张伯找孩子上学时,就跟何家人一合计,何大力就被自家大哥押着到了学校接受教育。
到了学校何大力也不是个省事的,招惹大的、欺负小的,把个学校弄得鸡飞狗跳,几个知青老师也架不住了,坚决地把何大力退回了家,何大娘知道之后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在床上躺着抹了几天的眼泪。何大力虽然没心没肺,但是知道心疼老娘,一看老娘被自己气得出事了,就收敛了不少,最后在张伯的调解下总算又回到了学校。
就这样上了5年学,随着身边知青老师们一个个离开,听着他们讨论着“回城”、“□□倒台”,安平他们小小的心灵也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再后来没多久,安平抱着最后一位老师送的几本书和安顺、何大力一起回了家。
或许我们并不关注每天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但是它们却在不知不觉着改变着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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