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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越天意回到看台上，从头至尾，她的神色都很平静，在坐到使臣为她让出来的中位上，她柔声道谢，让那年纪尚不算大的礼部侍郎周瑾干咳一声才能移开目光。
赖三一跃上马，他根本没有察觉依照他的骑术，这次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十分出彩，此刻，他脑子里当真什么也不想了。
在马上，他斜兜了一个大圈，路过看台不远的地方，看台上众人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他动作十分流畅的侧身搭箭动作。
轻拈鹊画弓，稳取雕翎箭，端直秋燕尾，搭上虎筋弦……
这是射术高明之士才能做出的动作，也必须是对自己射术很自信的人，并且是无比熟练的人才能做出这般漂亮流畅的动作。
要不会有‘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的古话，这一箭还没有射出，便已经赢得了不少喝彩声。就算是对射箭一窍不通的人，光看这个搭箭的动作也觉得很是赏心悦目。
赖三心思完全封闭了，他根本没有听到广场传来的喝彩声，搭箭之后，随着马匹脚步，行云流水般来到辕门脚下。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这般专注过！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第一句说的便是，‘观自在菩萨……’观自在，看自己在不在！这个‘自己’包括了一个人的全部心、念、思、想、愿，包括一个人一切的感官一切的法性。如果做一件事的时候，你能让自己‘在’！让上述所说的包含了心想念精气神一切的完整的‘自己’，都集中在这一件事上，没半点分心，那便达到了通达无我的菩萨境界，即可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做到。
没有多年禅修的人是很难达到这个境地的，生性跳脱的赖三更加没试过，但在这一刻，没有了退路的这一刻，他是做到了‘自己在’，甚至连越天意刚刚让他记住的，必须射中这句话，他也不想了。
他凝视瞄准、开弓拉弦，甚至连手指的触感都没有反馈回大脑中，以前越天意教他射箭时给他读过的射术诀要仿佛印在灵魂里，不需要回想便可顺利成章的做到。
或许是有心灵感应，此刻看台上的越天意也正在默念这篇射术要诀。
“……开弓不可太早，早则身手摇动。亦不可太迟，迟则心眼俱慌。不迟不早，酌大步远，恰恰合式。”念道这里的时候，赖三刚好来到辕门下，身形不动不摇，恰恰合式。
“开弓之势，头必撑起，股莫离鞍。右肋与腰脊用力前推……”
赖三在马上，下盘及稳，头颅扬起，如射月之势。
“前手要低，指在分松，对镫之间，头之外。误事。故曰：「搭稳扣，急加鞭。」其势：不慢、不慌、不高、不低、不重、不轻。从容自由，庶凡骑射可观矣！若未搭箭扣先加鞭，既发矢後，在加鞭都失规矩。切忌之！”
越天意在心中低低默念，她当然知道此刻说这些已经毫无用处，但为了缓解她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的紧张情绪，她仍旧默默念着这篇要诀，似乎这样，便能在冥冥之中帮他一把。
“射贵型端志正,宽裆下气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开要安祥大雅,放需停顿从容.后拳凤眼最宜丰,稳满方能得……中！”
就在她默念到稳满方能得……的时候，一支亮银色的羽箭劈空而去！
“过天星似箭，吐魂月如弓！” 这一刻，仿佛当真有魂随箭去，成千上万人的广场上，突然静的如同死寂，连呼吸声都不见一点。只见一点银光过去，那辕门上小小的红色砰然而碎！
这红色小球是精制的霹雳焰火，箭尖射中撞击迸发的火星立即将它点燃，里面的火药迅速膨胀，炸开了一朵笼罩整个辕门的巨大金花，然后那金花化成无数细密的金星，在细雨打荷叶般密集的声音中四下散开，缓缓消失。
“……中。”越天意平静的默念出这个字。
广场上沸腾一片。以往的辕门射彩并没有这般漂亮，彩球射中后也只是掉下来了事，哪有这样半个天空笼罩无数金星的彩头？
好一个！辕门射彩！
章末猛然站起，过度兴奋让他声音都尖利难听了，“长安郡公！果然了得！长安郡公！果然了得！”他除了这句，一句话也想不出来。这一下亲眼所见，长安郡公勇武过人，深受爱戴，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看上去如同骄阳般夺目，任谁敢不说上一句，好个英雄？
越天意向着章末微微一笑，如同致谢，表现的十分得体。同时也向身边的穆延陵点头示意，同样很是真诚的笑了笑。似乎这个人还是她可以依仗的重臣和忠臣一般。
广场上此刻已经沸腾成了一片，那些痞子兵兴奋的大声嚎叫，连景迟也激动不已，控制他们守纪律已经没有必要了，荣誉感同样是一支军队灵魂的表现。
穆延陵的目光骤然缩紧，脸色阴沉的简直可以拧出水来。
今天的事情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他精心安排的一切，竟然被这两个人一一化解。尤其出乎意料的是，赖三竟然能射中这个今天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把握能射中的彩球！有如神助！难道真的有神灵相助吗？
这还不是罪最让他怨怒之事，他更怒的是，越天意公开出来了！她再也不做任何掩饰，公开出来和他作对了！并且是当着朝廷使者的面，公开出来让所有的人看到，她脑子没有任何毛病！
虽然往常，郡主脑子有毛病的事情也没有公开，但在穆延陵似乎无意间的暗示下，几乎人人都知道她有问题，这才让穆延陵从容的接手很多权利之事。甚至连朝廷都隐约知道，这才能给他以后设下的步骤铺路不是吗。
他所作所为有多么艰难，说出来大概只有大兴的开国太祖会与他有共鸣。开创惊世之业到底有多难，不去做的人永远不知道。越家那个风花雪月的老王爷并不是傻子，他能诗词歌赋骑马射猎样样精通，正说明他天资过人，怎么可能智商有问题？他只是信错了穆延陵，这才让这个家臣在多年的耐心布局下，在无比隐忍的外壳下，在有贺兰缺这个环节的巧合下，一举成功。
但这并不是说，打倒了他，穆延陵就能毫不费力的上位了。越家王爷在重用这个家臣的时候，也留下许多能掣肘他的环节，比如陈定雷，比如薛据，比如文官不能掌兵的严格制度。
虽然在穆延陵十年精心的策划下，这些问题慢慢都能化解，但这一切都需要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周旋，最重要的，需要足够的理由！需要能让定西众臣大兴朝廷各方各面都没有办法和他作对的足够理由！
若是天佑在，理由便足够了！他穆延陵有天佑这样有力的棋子在手，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但是十年的计划，偏偏在这最重要的环节出了纰漏，天佑病死了！那一刻穆延陵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心疼自己骨肉，不是痛，而是暴怒，怒那不中用的郑氏，竟然将孩子养的如此经不得风雨，都八九岁的男孩了，一累一吓，竟然就重病而死，多少名医都救不回来。是他将郑氏从寒门中带出来，给了她这场荣华富贵，她竟然给他这样的回报，真是杀了她也难消心头之恨！
若是天佑不死，哪里还轮到这个小姑娘在他面前装神弄鬼？在当时，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是天佑死了，那小丫头有识相，装作疯癫，她装的实在太像了！连他都骗过了！所以他才动了心，他不舍得自己十年来的筹划一朝化为流水，因为越天意疯了，他觉得自己的计划还有成功的可能。这才容她活下来，这才将她推到高位上。
是他一念之贪，让越天意活下来，但试问天下枭雄，在那个时刻，何人会不贪？任由十年精心计划付之流水，并且知道自己绝对没有下一次机会，谁能不贪？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他用自己的势力，将越天意推到在整个定西至高无上言出不二的地位上，穆延陵有理由暴怒，他将越天意推上位，是为了自己将来做铺垫！不是为了让越天意和他作对的！甚至还怕一个疯子让别人有理由反对，他还不遗余力的推上了一个痞子！将这两个人推上高位的难度不小，他努力去做，是为了自己的大业，不是为了让这两个小家伙给他捣乱的！
如果没有他的所作所为，越天意也不过只是王爷宠爱的一个女儿，一个空有郡主身份但什么实力也没有的女人。连朝廷为郡主准备的名号都可以看出来，长安长乐长平长宁那一类，应该是只需吃喝玩乐一生一世的人！不应该有任何实际的能力！赖三更加不必说，没有穆延陵，越天意当时还是疯的，自己根本没能力做主选择什么人。是他穆延陵看中了这个痞子才让他一步登天的！他耗心耗力铺出道路，放上两颗棋子，结果这两个棋子一起回头咬他，让他怎么可能不怒？
虽然两个人暗中布局已经有一段时间，但还是有些迟钝的人没有察觉，在他们眼中，穆延陵还是大大的忠臣呢！郡主还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主君呢。可想而知，今天回去之后，官员中会有一场大混乱，更郁闷的是，郡主完全可以撒手不管，她只负责惹事就行，但他穆延陵必须要平事，必须要应付各方各面的人，必须要安排各种各样的事，必须要平衡各种各样的势力和矛盾，尤其是在使臣在的时候，一切都要摆平！
谁都知道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候，谁都知道现在需要注意的事情都多少，谁有那个时间？
所以，越天意公开出现，这一笑，岂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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