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一起吃晚餐

　　<一>江温篇
　　从医院出来，盛夏的阳光依旧有点刺眼，江温用手中的病历本遮住眼睛，抬手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下午四点。
　　赶回去至少得花两个小时，如果再加上买菜做饭等零零总总花的时间，看样子今天是来不及做那个人的晚饭了。
　　也好，江温自嘲地笑了笑，反正那个人从来也都只把回来和他一起吃晚饭当作是一种任务一样的完成着，吃完晚饭依旧会出去到各个夜店疯狂，直到半夜才会回来。
　　晚上失眠的时候，江温就会想，要不就放弃了吧，已经坚持了五年，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如果不是自己这样硬要坚持着，也许两个人早就分道扬镳，陌路天涯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傍晚，江温依旧会做好精致的饭菜，等着那个人的回来。
　　拿出手机，江温拨通了早已烂熟于心的那个号码，两声忙音之后，电话被人接起，传来那个人漫不经心的声音：“怎么了？”
　　“小安，我今天可能赶不回来做晚饭了，你自己解决吧！”依旧是江温惯有的温和的语气。
　　那边停顿了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哼，做了这么久的晚饭终于腻烦了吗？”
　　“不是——”江温想要反驳。
　　但是不等江温辩解完毕，那头便又打断了他的话：“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还真当没有你我就我就活不了啊，其实吃了久你做的饭，我都吃腻了，不回来最好，最好永远别回来了。算了，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被挂断电话的嘟嘟声传来，江温嘴角再度扯出一抹苦笑，然后将手中的病历本放入随身携带的包中，拦下一辆出租车。

　　坐在车里面，江温似是发呆地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许是车内气氛太过无聊，司机大哥开始找话题：“小兄弟，你是来这儿看病的吧？”
　　江温点点头。
　　“怎么无端端的，要从城东跑到城西这边来看病呢？城东的好医院也不少啊。”
　　江温把目光收回来，微笑着回答：“我爱人是医生，城东那边怕被他知道，然后瞎担心，但是不看医生又不放心，索性就来这边的医院。”
　　“哦，看样子你对你爱人还真不错啊，现在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了，前几天——”
　　司机大哥还在喋喋不休，江温却陷入自己的思绪。
　　爱人，面对外人，江温是这样介绍文安的。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即便两个人已经住在一起五年，却依旧是两个房间，除了当年约定的那顿每日必在一起吃的晚饭，两个人平常生活中的交集，几乎为零。
　　就连那顿晚饭，文安也是时不时缺席。

　　“小安，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六年前的自己，被那时候还是医学院学生的文安吸引住了目光，在确定了对方的性向之后，便勇敢地去表白了。
　　“可是我不喜欢你诶！”文安从来都是性情中人，拒绝人也拒绝地相当干脆。
　　可江温爱的，便是这种干脆。
　　所以，他并没有因为文安的拒绝而退却，反而在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对文安死缠烂打。
　　终于有一天，文安受不了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喜欢你啊！”
　　“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啊，我喜欢你就够了。”
　　文安崩溃了：“大哥，你到底怎么样才会放过我啊？”
　　“让我和你住在一起。”
　　“哈？”
　　“让我和你住在一起，我就不成日跟着你了，你干什么事情也与我无关。你只需要保证每天的晚饭都和我一块儿吃就行了。”
　　就这样，被江温缠烦了的文安答应了江温的要求，然后他们就住在了一起，这一住，就是五年。
　　那时候，搬进去的时候，江温的心是欢喜的，因为他始终坚信着日久生情。
　　不过现在，江温捏紧随身包里的病历本，就算自己还相信日久生情，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了吧。

　　第二天，江温向公司请了假。他一大早便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打扫房间。
　　整理完自己的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文安打着呵欠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微笑着问道：“小安，我今天大扫除，需要我帮你打扫房间吗？”
　　文安边打呵欠边斜着眼看他：“你不用上班吗？”
　　“我跟公司请了假。”
　　“你别告诉我，”文安停止打呵欠这个动作，认真地看着江温，“你特意向公司请假搞大扫除。”
　　江温点点头：“所以呢？你要不要我帮你打扫房间？”
　　“随便你吧。”文安一脸“被你打败了”的神情，随手抄起餐桌上的一根油条，“别弄乱我的东西就行了。我出门了。”
　　“小安，记得晚上回来吃晚饭。”江温追到门边朝着文安的背影说道。
　　后者却只是摆摆手，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晚上七点。
　　看着满桌子本来热气腾腾的菜变得冷却，江温觉得自己坚持了六年的心也就那样冷下了来。
　　文安没有回来，只是在刚刚发了一条短信：“今晚临时有事，你自己先吃吧。”
　　先吃？
　　江温笑，五年来，自己已经先吃了多少次了？本来以为最后一顿晚餐能和你一块儿吃呢，没想到最后也不能如愿啊。
　　只是，这次不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又去见了哪个男友了呢？
　　即使在你身边待了五年，我始终比不上那些刚刚认识一两天的男人吗？
　　江温从沙发上起身，拖起放在旁边的行李箱，然后把早就已经写好的纸条放在桌子上。
　　算了，文安，一定是我江温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才会找你来还，只是，但愿债已经还清了，希望下辈子，不要再遇上你。
　　<二>文安篇
　　文安在准备上手术台前总有点不安心，总感觉正在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发完那条叫江温不用等他吃晚饭的短信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加严重了。
　　就连一旁跟着实习的医生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文医生，你有事情吗？”
　　文安摇摇头，同时也竭力驱除自己心中的那丝不放心。
　　本来嘛，能有什么问题呢？自己不陪江温吃晚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当初自己答应要每天都要陪他吃晚饭，但作为一名医生，经常会有急诊的病人出现，作息不规律也是常有的事，他应该也能够体谅的吧.
　　靠着这种认知，文安强迫自己认真地做完了手续。
　　可是，当他回到家，看到乌漆抹黑的屋子，那种不安开始重新在心里扩散，而但他打开灯看到满桌已经丧失了热气的饭菜和桌上的那个只是简单地写了三个字的纸条时，这种不安终于落实了。
　　他走了。
　　在追了自己一年，和自己有名无实地同居了五年之后，那个总是对自己笑眯眯，百般忍耐自己坏脾气的男人，终于还是忍受不了自己的冷漠和滥情，走了。
　　文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冷笑，走了好，自己不正好如偿所愿了吗？五年的冷若冰霜和故作多情，终于逼走了那个男人。
　　只是——
　　文安抓住自己的心脏，心脏为什么好像被挖了一块，好像某处变得空荡荡了。
　　不管了，文安站起来，走出家门开始朝着酒吧的方向走，五年来的心愿终于达成，怎能不去庆祝一下？

　　三个月后。
　　文安坐在办公室里，手机突然响起来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大学时的好友周祜，他是文安大学里唯一称得上可以交心的朋友，虽然后来去了城西那边工作，但是两个人还经常用电话联系着。
　　“喂？”
　　“喂？小安，在干嘛？”
　　“上班啊。不然呢？像你一样摸鱼？”“嘿嘿，别这么说我嘛，我只是劳逸结合而已，劳逸结合。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把自己整成一个工作狂人——”
　　“周祜同学，如果你只是来批判我的工作方式的话，我觉得你可以挂电话了。”
　　“别介，我今天打电话是来告诉你另外一件重大事件的。”
　　“什么？”
　　“江温啊——”
　　听到这个名字，文安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但嘴上依旧故作镇定：“江温啊，他怎么了？”
　　“我昨天在医院看到他了。”
　　文安皱起眉头：“在你们医院？”
　　“这不废话吗？”
　　“他去你们医院干什么？”
　　“我也很好奇啊。所以就发挥我无穷的魅力去问负责那块的护士小姐，经过我的多方打听，终于让我找出了真相。你猜怎么着？”“周祜！”
　　“好好好，不掉你胃口了，护士小姐告诉我，江温患了肝癌，已经是晚期了，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文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也觉得不可能吧？我也跟人护士小姐说——”接下来周祜还说了什么，文安已经听不清了，他的脑袋，现在盘旋的，全是“肝癌”这两个字，而他的身体，已经堕入冰窟。
　　江温患了肝癌？
　　等等，文安打断了周祜的喋喋不休：“江温是什么时候住院的？”
　　“啊？”说得正起劲的周祜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好像有两三个月了吧。说起来——”
　　三个月，正好是他离开的时间。
　　所以，他是患了肝癌所以要走？不是因为自己的态度，不是因为灰心，不是因为想要放弃？
　　“小安！”电话那头周祜一个人说了半天，却没有听到这头的反应，忍不住加大了音量。
　　“啊？”文安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其实你是喜欢江温的吧？”
　　“......”
　　“不然你也不会五年来都假装去夜店，其实呢，是去医院，你只是想逼走他而已，对吧？”
　　“......”
　　“唉，何必呢。江温如果不足够喜欢你，会在你身边待了五年还不放弃？小安，我知道你因为小时候母亲被父亲抛弃而自杀这件事情而对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持怀疑态度，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那么不可靠的，至少，我敢保证，江温对你的感情，绝对是真的——”
　　“阿祜，我要过来。”
　　“啊？”
　　“我想见他。”

　　气喘吁吁赶到周祜所在医院的门口，便看到周祜站在医院门口，文安冲过去：“走吧！”
　　周祜担心地看着文安：“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啊？”
　　文安摇摇头：“带我去见他。”
　　于是，周祜带着文安冲进住院部。
　　来到病房，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床位，文安心一紧，赶紧拉住过往的护士：“请问一下，那一床的病人呢？”
　　护士瞥了那个床位一眼：“您说江温吗？他在刚刚已经走了。”
　　走了？
　　文安腿一软，瘫在地上，旁边的周祜也来不及扶他，只是拉着护士又问道：“走了？开玩笑的吧？上午还看见他好好的呢。”
　　“是啊，上午还很有精神的和我们开玩笑呢。医生说是突发状况，这会儿遗体应该已经送到太平间去了，等着家人来领呢，你说好好的一个人，唉。”
　　说罢护士叹着气转身离开。
　　周祜只好转身试图扶起坐在地上的文安：“小安啊，你先起来。”
　　文安被周祜拉着站起来往前走，却又突然停住脚步：“阿祜，带我去太平间。”
　　“啊？”
　　“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小安，既然人已经过世了，你就——”
　　“带我去太平间。”文安坚持。
　　周祜叹口气，换了个方向，准备领着文安去见最后一面。

　　却突然听到身后叫文安的声音：“小安？”
　　文安愣住，五秒钟之后决定转身，明明是个很简单的动作，文安却觉得似乎花了一个世纪去完成。
　　没错，身后站着的是江温，完整无好的江温，疑惑的江温，惊讶的江温。
　　也是活着的江温。
　　没有一秒吃顿，文安冲过去，紧紧抱住江温，不顾后者惊讶的呼声，只是紧紧地抱住他。
　　像是害怕失去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心仪玩具的小孩子。

　　“所以，那个患了晚期肝癌的江温不是你，而是一个和你年纪相若的另外一个人，然后你们因为当初挂号挂到了一起，所以就弄错了病历本？”文安质问。
　　江温点点头：“是啊，本来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就不辞而别，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离去，谁知道后来医生告诉我患肝癌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也因为这样，我认识了那个江温，因为年纪相若，所以和他变得熟悉起来，又觉得他很可怜，所以常常来看他。”
　　听着江温的解释，文安斜着眼睛望向一旁直冒冷汗的周祜。
　　周祜立马做投降状：“冤枉啊，我真的是在医院看到了江温，然后也问了护士江温的情况，谁知道有两个名字一模一样的江温啊。”
　　江温赶紧打圆场：“小文，这件事不能怪周祜，他也是一片好心。”
　　周祜在一旁点头。
　　文安这才冷哼一声，嘟囔了一句“以后再找你算账”，转身牵住江温的手：“走吧！”
　　“去哪？”江温疑惑。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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