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事天下

作者:中原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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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那一日同琼瑶一番促膝而谈,洛瑕后来细细回想,只觉个中缘由竟全无可察。她不知琼瑶为何说对不起她,难不成琼瑶在慕府驱策之下,还做过甚算计于她之事,竟是连她都全无觉察的么?
      再过几日,便是十月十五下元节。宫里一向信奉这些,少不得又是一番宴饮游艺。洛瑕尚在禁足之中,阖宫的欢宴自然是不被允许到场。只是她禁足紫石宫时日不少,又逢着这样的日子,便好歹也得了几分恩典,赐下菜肴几样不说,还允她出了宫门,可在花汀洲之上四处走动。如此,也算是得了额外的些许自由。
      琼瑶琼玖亦喜,道是皇帝如此,想来她解除禁足之期亦是指日可待。洛瑕听了,也只得付之一笑,禁足虽清苦,可较之身陷尔虞我诈之中,大抵是要清净得多了。
      下元当夜,紫石宫久违地宫门大敞,迎来皇帝身边金公公,送来几样宫宴上的新鲜菜肴。于自洛瑕禁足起便没几日不靠残羹冷炙过活的紫石宫众人来说,便已是足以令人喜出望外的山珍海味了。
      金公公一臂着了御膳房几个小内监将几道菜一一摆上了桌,一臂四下打量着殿内几乎是蒙了一层灰的金玉摆设,不免摇头叹息:“不过是禁足而已,地下那帮奴才们也未免太过怠慢了。小主的位份总归在那摆着,是有品级的常在,无端端却弄得如今这样狼狈萧索……”极为嗟叹惋惜。
      话虽这样说,可谁会不知,金公公也不过是做场面上功夫。大抵是觉着皇上肯专门体贴洛瑕,才肯另眼看她几分,若是皇帝提也不提她,就如同前些时候那般,又有谁会觉着是怠慢了她?在主子身边当差的,谁不得历练出这样几分的眼力见?保不准哪一日洛瑕也能复宠,到时,不说雪中送炭,好歹一两分嘘寒问暖,还是换得来沾她一两分喜气的。
      洛瑕虽仍含笑,面上却也带上了几分有意无意的叹惋:“公公说笑了。我本是戴罪之身,还能得一角屋檐栖身已是皇上开恩,哪里还敢奢求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今日赐食,还请公公回去回禀皇上,便说婢妾罪身,遥拜长跪,叩谢皇上恩典。”
      金公公自然感念,连连道是。
      送走了金公公,洛瑕便招呼着琼瑶琼玖一同来用。二人本也推脱,洛瑕笑道:“哪里来的那样多规矩?这里也没旁的人,管那样许多作甚?再者,你们且说,自我禁足以来,可曾吃过几日好的?今日好不容易得些新鲜菜肴,且不必顾忌礼数了。也将其余人唤进来罢,大家一同尝个鲜,也是好的。”二人这才道了是,琼瑶便着琼玖往外头叫人去,自己留下帮洛瑕布置碗筷。
      洛瑕禁足后,原本紫石宫里服侍之人前前后后打发走了十之八九,如今除却琼瑶三人,也只剩了洒扫同茶水上两个宫女并一个园子里的小太监。洛瑕平素不大出门,这几人又不常入内间伺候,是以面孔也不大认得出。今日围坐一桌,才知小太监小德子是在管莳花的琼玖手底下当差,才十二岁,平日只领些搬运泥土花盆的粗活,这几日也闲了下来;那两名宫女,一个是洒扫上的铃儿,另一个是茶水上的环佩。而这环佩,洛瑕初封更衣时,内务府曾挑进来一批宫女内监,她一眼扫过去,较之旁人泥胎木偶似的痴闷模样,这环佩却是灵动跳脱,瞧着出挑得很。当日她便对这女孩子有几分好感,却不想她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环佩竟还会留在她这死气沉沉的紫石宫里。
      这样想着,洛瑕便不由得对环佩更加亲切了些。她说完自己的名字,洛瑕便将自己腕上一对绞丝银镯褪下来,分别赏给了环佩和铃儿。铃儿接过,喜滋滋地谢了恩,环佩翻来覆去地细瞧了好多遍,才慢吞吞地谢了恩,只是神情瞧着却没那么喜悦。洛瑕便笑问她:“怎么,不喜欢?”
      环佩摇了摇头:“回小主的话,奴婢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这镯子样式好看,奴婢的母亲素来最爱这些,她必定是会喜欢的。小主,今年奴婢回家的时候,将这镯子送给奴婢的母亲,好不好?”
      她这样的天真,分明还是个孩子。洛瑕止不住笑了:“你这样的孝心,你母亲定会喜欢。”
      环佩这才露出欢喜的神色:“小主真是好人,奴婢母亲说了,好人自有好报,小主这一辈子,也定会过的顺当又平安!”
      顺当平安?听起来虽是最简单平淡,可是在这宫里,最简单平淡的往往也是最难得的。洛瑕不奢求旁的,只求她能顺顺利利挨过这三年,能等得到三年后的归期。她心中这样想的,脸上还是笑道:“承你母亲吉言。”
      碰杯之后,便纷纷动筷。
      洛瑕环视一圈,却分明觉着是少了什么人,再一看,的确,琼琚并不在这里。她当时并没说什么,只如常同大家谈笑。待酒过三巡之后,她揉了揉额角,起身道:“今日酒吃的多了,有些醉。琼瑶,你同我到园子里醒醒酒罢。”
      二人一道出了去。园子里并没甚景致可看,而洛瑕也并非意在赏景,她扶了琼瑶的手,轻轻道:“怎地不见琼琚?”
      琼瑶僵了僵:“今日……似乎大小姐宫里的珍珑姐姐得闲,拉了琼琚去打牙祭……小主别多心,奴婢此前不知小主赐膳,想着此次难得皇上开恩,解禁一晚,便放了她出去……”
      洛瑕颔了首:“也没什么,由得她去罢。难得一回恩典,教她出去透透气散散心,也好。”
      琼瑶低下头,道:“小主宽仁,奴婢代琼琚谢过小主。”
      “琼琚虽敦实不足,却也是真性情,敢说敢做,我其实并不厌恶她这样的性子。只是身在后宫,还是要知些收敛,不至太过张扬,徒惹人针对。”洛瑕淡淡道。这话听着平平,意思却不轻,琼瑶听得分明,忙屈膝道:“小主教诲,奴婢记得了,必定会提醒琼琚有所收敛。”
      洛瑕于是笑笑,点到这里已足够,也不再说什么,二人在廊下站着透了透气,便回了殿中。
      二人才不过出去片刻,桌上已是一片杯盘狼藉,环佩歪在桌沿上睡的极沉,半边身子都滑下了椅子也不自觉,铃儿和小德子争着最后一只凤爪抢得谁也不让,忙乱之中油乎乎的凤爪不知是被谁一不小心脱了手,骨碌碌地滚了老远。铃儿气得不轻,恨恨捶了小德子一拳:“都怪你!”
      小德子还是孩子心性,丢了凤爪,扁了扁嘴,委屈得要哭出来似的:“哪里是我的错?都怪铃儿姐姐推我!”
      铃儿当然不依,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洛瑕再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若是再大声些,吵醒了环佩,可又有的闹腾了。”
      另一厢琼玖忙不迭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含含糊糊道:“小主偏心,只念着环佩被吵醒了生气,却竟不怕奴婢被噎着了么?”
      铃儿与小德子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纷纷笑倒在地上。洛瑕亦是乐不可支:“琼玖,你暂且别开口。若是真真噎着了,可不得是我们的错了么?”
      几人在殿内嬉笑成一团,正吵闹着,殿门被人推开了,琼琚神情尴尬地立在那里。
      琼玖先止了动作,低声唤了一句:“琼琚姐姐……”
      琼瑶正要说什么,洛瑕已回过头去看着她,眼中一丝愠色也无,温和安宁的模样:“路上不曾被人发现罢?”
      琼琚面上神情凝滞了一瞬,微微点头道:“并不曾。”
      洛瑕于是道:“那便好。”正待招呼她坐下,又察觉满桌狼藉实在令人不忍目睹,更何况落座,于是只得又笑:“今日他们闹得实在高兴,我也不愿扫了他们兴致。”
      琼琚咬住了下唇,眼梢几动,柳叶眉似是打了结。她双唇翕动了两下,欲言又止了好几回,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上前两步,“扑通”一声在洛瑕跟前跪了下来,带了哭腔道:“小主——奴婢从前对不住您——”
      洛瑕一怔,忙俯身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跪什么?快些起来说话。”
      琼琚却不应,眼中含了泪,泣声道:“奴婢从前蠢笨不知事,待小主不屑一顾,是奴婢的罪过。如今奴婢晓得悔改,自当为小主呕心沥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洛瑕不知是什么令琼琚对她态度急转,只是看琼琚现在模样,大约是铁了心忠于她。琼琚素日心气高,从不屑于奴颜卑膝,今日也不知是为什么。她的转变太过突然,前后没有任何兆头,个中缘由,洛瑕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那晚无论洛瑕如何追问,琼琚也只是一味悔恨泣泪,洛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令琼瑶琼玖扶了她回房歇息,自己也没再多问。
      琼琚若想说,自然会告诉她。况且今日她这样失态反常,恐也是说不出句囫囵话了。洛瑕这样想着,独自一个人慢慢往寝殿回去。
      甫一跨进门槛,她出于本能便感受到一种冷冽得令她后背完全绷紧的气息。洛瑕一下子戒备起来,手指下意识握住了还未合上的门边,大气也不敢出,一言不发地四下环视。
      不出她所料,殿内的确有人。只是那人身形飞快,闪身出来后还不等洛瑕分辨清楚,衣角一晃,整个人便已跪伏在她面前,冷声恭敬道:“见过洛常在。”
      洛瑕见他并无出手伤人之意,微微松了一口气,虚掩了门,声音压得极低:“阁下深夜造访紫石宫,有何要事?”
      那人还未回答,洛瑕便听得一声“小主”自门口传来,像是琼琚。不好——她这才想起今夜轮到琼琚值夜,心底一凉,依琼琚的性子,若是听到了什么,不依不饶地非要闯进来……即便眼前此人不会伤她,可看这人模样也不似善类,难保不会伤及琼琚性命。
      思及此,洛瑕猛地提了声音:“琼琚,今夜你不必值夜了,回房睡罢。”却是连她自己都未察觉,那尾音里的一丝颤抖。
      琼琚也觉不对,试探着伸手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小主……”话音未落,便被眼前刀刃寒光一惊。转眼间,人已在殿内,黑衣的来者立在门前,收刀入鞘,缓缓阖上门闩。
      下一刻,琼琚已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她身前:“小主莫怕,奴婢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护着小主周全。”
      岂料那人却道:“卑职是十三皇子身边的近卫祜城,今夜奉殿下之命,来接常在前去府中叙话。”
      十三皇子?
      洛瑕的手指紧抓住袖摆,心中飞快思索着。这人可不可信还是未知数,便是他可信,元颀漏夜相邀,便已是不合规矩,更何况以自己的身份……她信他不是那样的轻狂骄纵之人。是以洛瑕暗出一口气,平淡道:“我如今正在禁足之中,这紫石宫,旁人是进不得的。阁下深夜前来,早已坏了规矩。只是我不愿同阁下为难,阁下即刻离开,我同我的侍女,权可当作今夜什么都不曾见到,此事便这么过去,也便罢了。”
      黑衣来者仍是波澜不兴的一张面孔:“殿下说了,他既然已让卑职到此,便不在意什么规矩。况且,也正是因着常在正在禁足之中,紫石宫旁人进不得,是以即便常在消失一夜,也不会有人发现。故而,才遣了卑职来接常在出宫。小舟已备好了,就在棹口,常在请。”
      他手臂一抬,身形高大立在门边,竟是将去路整个堵死,大有洛瑕她们若是不同他走,便在此耗上一夜的势头。洛瑕见琼琚竟似是拼着冲上前去以卵击石的打算,忙拦下了她:“琼琚,同他走一遭便是。大不了被人拿下,也不过落得个戴罪潜逃的名头,更痛快些,大抵也只得一死罢了。”
      琼琚抓住了她的手:“便是小主自个不珍重性命,可好歹——好歹想想公子啊!”
      那人本还尚算是有耐性,听到琼琚口中提及慕晟,却一下像是失了耐心,也再顾不得男女教防,直直抓住了琼琚的手臂,将她整个往自己身前一带:“常在身份尊贵,卑职不敢动手。只是常在若对这婢女还有一丝一毫的看重,便还请常在屈尊同卑职走一趟。”言下之意若是洛瑕不同他去,他也不知会对琼琚做出什么事来。
      若是放在从前,遇着这样情形,洛瑕或许还得犹豫一番。可如今琼琚待她不同往日,她更不能随便将琼琚弃之不顾……一番思量,洛瑕终于开口,道:“阁下既说是十三皇子相邀,我同阁下走一遭也无妨。只是不知十三皇子腰上同左肩的伤可好些了?我这里还有些伤药,若是新府之中有甚不齐全的,我便顺道送去也好。”
      “谢常在好意,殿下的伤已好了大半,劳动常在挂心了。只是……”
      洛瑕的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
      黑衣人一张尚还年轻的硬挺面孔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是殿下的伤,是在腰上同右肩,并非左肩。”

      印有十三皇子府标识的马车在浓沉的夜色之中辘辘驶向宫门。永巷之中的风声席卷着车帘敲打在洛瑕耳畔,声声空洞,虚无的一下下撞击在她心间。她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是元颀,或者,死亡。
      元颀重伤之事瞒得极严,似乎连皇帝那里也只知他受伤却不知具体情形。能知晓他受伤之人已是屈指可数,更何况能清楚地知道他是伤在腰间和右肩,此人自称是他近卫,所言大约非虚。故而洛瑕才信了他大半,才同此人出了宫。
      琼琚坐在她身侧,有些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极轻,带了细微的恐惧——若是她没听错,那一丝颤抖,却竟像是兴奋?
      “小主,这人是要带我们去见十三皇子?”
      洛瑕沉默着颔首。
      “奴婢之前听珍珑姐姐说,今夜酒宴上,才酒过三巡,十三皇子便称醉离席了。十三皇子早早回去,可是……可是……可是为了候着小主么?”
      琼琚小心翼翼问了,洛瑕却不知该说什么。若说是,未免显得太过矫情自矜;若说不是,可在宫宴上提早离席,却根本不合礼数。于元颀,大约也不会有旁的事,竟能重要到让他提前离席。即便是有,可他如今漏夜相邀,又算得是怎样一回事?
      洛瑕偏过了头,看向琼琚的眼中却是带了十足分明的促狭笑意:“琼琚,你只同我说,能出宫去,你是觉着喜出望外了,对不对?”
      琼琚脸一红:“奴婢觉着那人并没有恶意,是以听闻能出宫看看之后,心中很是……开心了一回。小主可别怪罪奴婢不合时宜。”
      洛瑕亦笑:“这有什么怪罪的,宫里衣食无忧是好,可若论起了无拘束,外头是比宫里不知自在了多少倍。能出宫……要是真能出宫,也是好的。”可是出宫,她怎么能呢?
      说话间,只听车前一声喝:“来者何人?可有腰牌?”
      她心中一跳,出入宫门的岗哨……终于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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