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故辞（仙五，凡幽凡）

　　北国萧索，画角金戈。关山千里，雪花如席。
　　将军金帐，孤灯一盏，映出几前男子俊朗容颜。

　　“报。”
　　“进来。”
　　“明日一战，领军者镜丞。”
　　“知道了。”

　　姜云凡盯着面前沙盘，心里早已将各种可能的战局推算了数百次不止。

　　镜丞……么。

　　这个苦寒的严冬，蚩尤与龙朝，将会迎来北境上的最后一场相杀。

　　一战决生死。

　　龙朝若负，则皇城失守近在眼前。皇城若破，名存实亡。

　　蚩尤族若负，这极北之地年年更冷，牛羊冻饿而死大半，眼看聚不起兵力再战。

　　然而，龙朝唯一能与蚩尤少主姜云凡抗衡的大将龙幽，已经不在。

　　三年前。

　　洛阳。

　　当年则天皇帝令百花齐放于数九寒冬，百花慑于天威，莫敢不从。唯牡丹不愿，枯枝以对，遂被贬洛阳。铁骨铮铮，却被愚人诬为富贵俗艳。

　　这一年洛阳气候反常，已是三月阳春，却下了一场大雪，如织游人冒着纷扬雪花，共赏二乔、豆绿，冰玉压枝，更显雍容。当日则天皇帝无福得见的美景，却于这被贬的洛阳城，从容盛放。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倾国倾城，原当如此。

　　二十一岁的蚩尤部族少主姜云凡，被裹挟在人流中缓缓向前移动。

　　有人擦着他的肩走过，步履从容。

　　那人裹着一袭厚重的貂皮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巴和淡色的薄唇。

　　但是姜云凡感到了他身上金属和血腥的气息，就连牡丹国色也掩不去的一抹决绝杀气，如此迷人。

　　于是他跟着他，一直到牡丹园中猜灯谜的小亭处。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了长发，和脸孔。

　　姚黄魏紫黯然失色。

　　于是目眩，于是心折，于是倾情。就连知道对方是敌国大将，也不构成任何阻碍。

　　不需要理由。

　　画屏重叠，巫阳翠遍，楚神行云意。

　　是谁邀谁共赴一场盛情难却的巫山云雨，又是谁在这世上最迤逦旖旎的一幕，许下最残酷誓言。

　　沙场相见，定不容情。

　　红烛泪尽，瑞脑香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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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

　　龙朝北境，蚩尤南城，旷日持久的战争似乎永不会止歇。

　　马革裹尸虎头食肉不过是个经过矫饰的虚浮童话，不曾亲历血火的文人，但凭空想写出的豪情万丈诗句，骗得多少风华年少，战死异乡，孤魂徘徊荒野，呜咽不去。

　　姜云凡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相比之下他更关心蚩尤族是否能南进哪怕一步。

　　近年来龙朝各处接连大旱，怨声四起，几处龙溟未及拔除的藩王都大有借着内忧外患之际蠢蠢欲动之势。这对于蚩尤部族来说当然是大大的好事，对于二皇子龙幽来说就不一定了。

　　在那些仿佛永无止息的你进我退，屠戮杀伐中，他毫无意外地再次见到了身为幽刹将军的龙幽。

　　去年牡丹花会一别，他早已料到下次见面会在这里。龙幽亦然。

　　蚩尤少主的望云骓前蹄不安地刨着地，喷着鼻息，不时抬头发出短促的嘶鸣。

　　龙幽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姜云凡却完全能想象，面具下他的唇角，必定是带着一抹骄傲而轻浮浅笑，眉梢眼角，必定是微微弯起，幽深如潭，像黑夜里高高扬起的刀锋。

　　马上床上截然不同两种风情，一般的倾倒众生。

　　姜云凡微带下流地舔了舔唇。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兴奋，混着情人之间旖旎情思，在这乱世烽火中，碰撞出最绚烂华章。

　　数度交手，不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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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
　　陈留王龙远，趁着龙朝内忧外患，龙溟无心顾及各藩王之际，举起大旗，借龙溟血统不纯为由，理直气壮地，反了。

　　七个月前

　　有密探来报，陈留王起事之后步步紧逼，叛军已近京城之下。
　　皇城受迫，王兄告急，然而，边境战事依旧。

　　回，还是不回？

　　他绝望般从怀中掏出一个铜板，闭目向天一抛。
　　幽深紫眸忽的睁开。他捏住那枚犹在下落的铜板，指尖发力，将其化为齑粉，坠落尘埃。
　　不需要了。

　　半块虎符调不得大军，然而幽刹将军声名赫赫，积威之下，仍有千余骑兵随行。

　　星夜回京，一路换马，龙幽将大部安置在城外，进入皇城却只能带着亲兵数百。

　　身后宫门轰然关闭。身着靛色服饰的叛军，蝗虫般从宫城的各处涌来。

　　自然有诈。
　　京城已被完全控制，只是龙溟却在前几日的大火中忽然失踪，生死不明。对外隐瞒一切，只散布皇城告急的消息。
　　因此这场戏这个圈套要骗的对象，只是龙幽。
　　二皇子龙幽。

　　龙幽凄然而笑。
　　他果然还是太年轻。

　　这场叛乱中，龙幽所带亲兵共二百七十二人，全数牺牲，无一生还。而叛军亦损伤惨重，战死千余，重伤数百，轻伤者难计其数，几乎无人得以全身而退。
　　龙幽本人被数百步卒围攻，□□青海骢被砍断四足，下马力战众人，虽是强弩之末，十字妖槊所过之处，依旧不留生机。
　　直至最后，力竭而死，死前手执妖槊，入地尺余，尸身犹自不倒。

　　青海骢两眼流血，膝行向主人爬去，发出泣血般长嘶。
　　幽刹将军，龙朝二皇子龙幽，折于此役，卒年二十四岁。
　　可怜一代名将，竟损于贼子之手。

　　姜云凡得信，慨然长叹。
　　唐雨柔曾与他解释伯牙子期，他笑道军中粗人，哪里省得那些雅乐知音。
　　伯牙子期，公瑾孔明。所谓知音，原来如此。

　　之后龙溟鬼魅般重归帝位，下重手整治叛臣，陈留王受车裂示众，见者夜半乍醒，犹自汗透重衣。
　　而边关，也几乎全境压上。年轻的帝王遭此大变，似乎失了部分心智，可龙朝，毕竟地大物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迫得蚩尤族族长姜世离亲自挂帅出征，才勉强挽住颓势。
　　之后，几番僵持，便至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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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

　　姜云凡迎着东方的第一缕阳光，眯起了眼睛。他骑着绝世名驹望云骓，身被金甲，手中握紧了伏羲重剑。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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