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

　　茫茫然醒来的时候，周围是漫天的粉色，纷纷扬扬的从天上落下。落得近了，才看清是粉色的樱花。
　　我就躺在这一片樱花林的中央，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樱花林。空气里都是香甜的樱花的味道，因着风，不断地有樱花打在脸上，柔柔的，更像是抚摸，只是微微带了些清晨的露水。风中夹在着微弱的箫声，断断续续的，或许是离的远的缘故。

　　循着箫声寻过去，走出樱花林后，便是一条幽静的小路，路边种满了蓊郁苍翠的竹子，仲春时节，小路尽头的鸢尾开得烂漫。竹屋的长廊上，靠着门框依着吹箫之人。剑眉星目，却偏偏有股温润肆意流淌，修长的指搭在翠绿萧上越显莹白。及腰的乌发被简单的束起，剩余的随意铺散在白色的长袍上面。看见我，他轻轻开口：“你来了。”
　　“嗯。”我点头，我来了。
　　他领我进屋，有备好的饭菜和干净的衣服。
　　新衣是樱花样的粉色，他看着一身粉衣的我说，“以后，就叫洛樱吧。”
　　于是从此之后，我有了名字，有了家，还有了师父。
　　对，他让我唤他师父。
　　师父认识各种花草树木，陪他一起散步的时候，他会指各种花草树木给我看，这个叫什么，那个有什么功效，它和它配在一起是毒，它和它配在一起则是药。跟着师父的时间长了，我也记住了一些。
　　日子过的很平淡，每天和师父一起去看山上的植物，偶尔采回去一些给师父做药或者毒，师父会治很多种药和毒，他的药房里有满满一面墙的架子上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当然啦，跟着师父这么久，我也有满满一大柜子的东东。

　　本来我以为这个世界就只有我和师父，还有这些植物、药和毒，直到有一天，竹林里突然来了一位男子。
　　我和师父发现他的时候，天像是漏了一样地下着大雨，他受了很重的伤，躺在血泊里，还有中毒的迹象。
　　师父把他带回了竹屋，命我守着，偶尔师父自己会送药过来，大多是煎好了放在碗里。我只需要把药喂下去就好。他睡了整整三个月，这期间他睡的并不很安静，有时会说些胡话，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而他的额头，始终都不曾舒展。
　　三个月后的傍晚，他醒来。看到我时说出了第一句话：“洛樱，我来带你回家。”
　　家？这里不就是家吗？为什么一个他要带我回家？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神色急切。我于是拍拍他的胳膊，说他醒来就该喝药的了，我帮他去拿。在得到我承诺马上回来之后，他才同意躺下。

　　我没有骗他，师父每月逢五逢十会送药过来，那么他现在一定在后院煎药。
　　找到师父的时候，他正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夕阳余光温软地笼在他身上，拉长的影子也在梧桐树影子下面。拿手臂挡着眼睛的那个手中握着一支木簪，所以也看不出来是睡着了还是没有。药罐在不远处咕嘟咕嘟响着。
　　“他醒了？”
　　“嗯？嗯……”迟疑着，我不知道是否要告诉师父那人说要带我走。
　　师父坐起身看着我，托着腮像是要等我说下去。可是我没有。
　　“他要带你走？”师父突然接话。
　　“师父怎么知道？”我不是一般的惊讶。
　　说话间，药已经好了，师父起身把药罐端下，小心虑好，再把药碗放在我手里。
　　快走出院门的时候，师父突然说，“想走就走吧。”语气平淡，尾音消散在秋天梧桐叶的沙响之中。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点了点头，端着药走了。

　　初雪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了林端，彼时他已经开始下床行动了。下床的第一天，他就用术法在院子里栽满了常开不败的樱花。雪落在樱花上，樱花架在枝上，热热闹闹的繁盛。看到樱花，我总会想起我醒来的那片樱花林。
　　第二场大雪在黄昏的时候来临。那时天空一片阴沉，朔风呼啸。我早早就回屋睡下。夜里却从梦中惊醒。是的，又是那个梦。梦里面他渐渐走远，而我正抱着一名男子痛哭，男子的胸口不断溢出鲜血，随之被纷飞的鹅毛大雪渐渐晕染成樱花的粉色，然后慢慢消失。后来，整个梦境都是飘零的樱花。
　　哭着从梦里醒来，窗外的雪还在下，樱花也迎着夜色绽放。同样的梦做过很多次了，我甚至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那名走远的男子是谁，也看不清抱着的男子的面容。我曾将这个梦告诉师父，师父说，梦只是梦，看不清就不该多做追究。他劝我去练琴写字。可惜我不感兴趣。
　　睡的太早，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推开门去院里赏雪。站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并不是我一个人有兴致赏雪。林端一个人在我屋顶坐着赏雪。
　　借着房前的樱花树跳到屋顶，才发现他满身酒味，周围也摆了几个空酒壶。是我见到师父那年师父埋在竹林中的竹叶青。林端见到我，朝我举了举杯，问我可不可以听他讲个故事。
　　“好啊。”我最喜欢别人讲故事了，“讲什么故事啊？”
　　“青梅竹马。”

　　林端说，“从前，很久很久以前，罗亚山西边，有一个月亮湖，湖边长着高大笔直的云杉，附近有一片樱花林。因着罗亚山和月亮湖的灵气，云杉和樱花俱都修成了精灵。云杉树化成男子，樱花树化成了女子。两人相依相靠，过着平凡快乐的日子。
　　300年后，一个仙人路过，看见二人都心存善念，便将二人收归门下。在仙界，精灵的地位其实不高，所以二人初入仙门时，遇到了不少刁难，好在有师父照看，也都没什么大事。有次樱花树精被其他仙人欺负，刚巧被云杉树精撞见，云杉树精一时恼火，二话不说就和那帮人打了起来。后来被师父责罚，被锁在山顶的阁楼里面壁。
　　只是从此之后，云杉树精越来越勤奋，每日里早起晚睡的练功，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护着樱花树精不被其他人欺负。这样又过了两万年，云杉树精的功法虽然不是最好的，却也真的没人敢欺负樱花树精了。
　　再1万年后的霜降，罗亚山旁边的云杉林大面积结霜，嫩枝几乎无法存活。云杉树精在月亮湖边连续施法七七四十九天才得以保住所有嫩枝和树苗。
　　等他回去之后，却到处找不到樱花树精。询问山里其他弟子，才得知师父历劫下凡，樱花树精跟了过去。云杉树精非常气恼，一则下凡历劫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樱花树精虽然也有些本事，可终究还是比自己弱了些。再则，师父下凡历劫，为什么只有她一个冒冒失失的跑了下去。师父下凡抹去了记忆，自然是记不得她的。于是只得自己再匆匆下凡去找她。
　　后来，云杉树精真的非常非常后悔，自己居然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下凡去了。师父乃六界尊上，精通卜算占测之术，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让樱花树精跟了下去。

　　师父下届历劫，投的是帝王胎。而樱花树精化成了宫里的一个良人。云杉树精到的时候，皇后的栖梧宫中跪了一地的嫔妃，樱花树精跪在最前面，师父穿着龙纹织锦坐在主位上，端起茶碗，说：“赐白绫，明日午时送到良人宫中。”樱花树精仿佛早已预料到，只磕了个头谢恩，就退了出去。
　　夜里的时候，云杉树精在樱花树精面前显了身形，告诉樱花树精，该走了。只是樱花树精仿佛还没有从凡人身份中摆脱出来，一再摇头拒绝。后来，拉拉扯扯间被送洗漱热水的宫女看到，宫女看到云杉树精手中的佩剑，惊叫着“有刺客”就跑了出去，这一下，惊动了大内侍卫。仙人不得在凡人面前使用术法，所以云杉树精只能一手拉着樱花树精，一手应付那些侍卫。樱花树精挣扎之间，被侍卫刺到了胳膊，看到她受伤，云杉树精更加焦急，一心只想尽快带她离开，暗暗在剑上加了术法，周围的侍卫也总算被逼得推来了一丈。最后一次挥剑的时候，帝王刚好从门口进来，恰好迎上剑风。胸口霎时血流如注。看到师父受伤，樱花树精第一个挣开了云杉跑了过去。
　　师父胸口的血一直没有止住，樱花树精的脸色也越来越白。抱着师父的手一直在颤抖。
　　兵荒马乱中，云杉树精只听到樱花树精颤抖的声音，“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讲故事的时候，林端过于投入，忘记施法护身，所以故事讲完的时候，他肩头已经积上了一层雪。洛樱沉默许久，终于伸手替他掸了掸肩头的雪，说，“后来呢？樱花树精跟着师父，也不会被人欺负吧。”
　　林端突然愣了一下，接着自嘲地笑了笑说，“嗯，不会被人欺负的。”
　　“天将亮的时候，严寒最难耐了。我先下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嗯，”林端应了声。
　　等洛樱将合上门的时候，林端突然喊道，“我明天走，天冷，不用送了。”

　　第二天，林端是卯时走的，那时候洛樱还没有起床，窝在被子里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响。拿起水镜看到林端踏着雪离开的背影。
　　辰时，洛樱就去了厨房，替师父做了碗桃花酿，端到了师父房前。平日里早期的师父今日这时都还没有起床，洛樱只得前去敲门。
　　“早饭放门口吧。”或许还未起床，师父的声音，并不似平日里清亮。
　　洛樱端着桃花酿站在门口，扬声回答：“师父，我做了桃花酿，快点起来尝一尝吧。”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师父还穿着中衣，乌发未束。
　　洛樱突然就笑了，“师父，我来替您束发吧。”

　　大雪停了，洛樱院中的那些樱花没了术法的维持，也都凋谢，那年春天，师父从集镇里买来了12株樱花幼苗，栽在了洛樱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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