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戬心 再见

　　西海之上是海天一色、壮丽斑斓的景致，然而应了那一句话，天有多高、地就有多深，距离这壮阔的海面之下几万丈的深渊却是冰寒彻骨、幽森冷寂。
　　哪怕是龙族的钢筋铁骨在这里呆的久了也会吃不消，更不消是她这个没了龙骨鳞片的龙三了。被囚近千年，她早已没了当初的骄横妄为之性，任谁被这永远黑暗的深渊包围也不会像原来的样子，是以棱角磨灭、性子沉寂，说的好听点是尘世看开、淡然化外，其实龙三知道她只是累了、倦了。
　　有一天她心思忽至，想要在这水域勾勒一副二爷的样貌，手贴在水墙上却迟迟未动，穷思竭虑般地回想，竟然已是忘了大半，除了那身银铠墨氅，样子只是一团模糊。
　　呆愣半天，她终是收回手指，淡淡一笑，原是忘了。
　　这说来倒也有些讽刺，她痴狂千年、疯癫千年，以为此生只为杨戬而活，却不想这近千年的暗狱水牢竟让她淡化了他的样貌。她本龙身，寿元虽不比天地，也是不远了，如此这般，既是没这牢狱，过个几千年杨戬那人在自己心中也该淡了吧。
　　想到此，龙三无奈地摇摇头，原是一腔痴恋，顺其自然放下也好。她随手拿起手中的青白长笛轻轻地吹了起来，合眼自听，一派安然。
　　龙三以外她今后的龙生都会是与这暗狱相伴相知，虽是寂寞了点，可也是三界之中难求的静地了，自己习惯了，让她换地她应该是不想的。奈何世事难料、天意不可揣，在这里又呆了两百年竟迎来了赦免的旨意。
　　龙三想起牢门开启的那一刻，看到那个与自己无二面貌的三哥时，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抹笑容，原来这么多年未见，哥哥已是修成正果了，真好呢。
　　只不过露出那般隐忍痛苦的表情作甚，她今天的结果是自己的选择，不该让哥哥来承担这份苦楚，想来她这个妹子真是不合格的很。想此，不禁投向了他的怀抱，将头轻轻地搁在眼前的肩颈上，好似他们儿时相拥那样，慢慢道出了她迟到千年的歉意和思念。
　　“累哥哥如此，寸心万分不该。”双臂搂着他的腰身，竟瘦了那么多，终是忍不住声音中的哽咽，泪水悄然滑落，“我想念你，哥哥。”
　　“傻瓜…”敖烈抱着怀中的妹妹，隐忍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他自小便疼到骨子里的小女孩啊，怎能如此悲伤、乖巧，她该是任性、高傲的，像个尘世间的小孔雀一般，而不是这样历尽磨难的沧桑。
　　他是恨着杨戬的，纵使他智谋绝世、武力通天，纵使他承尽人所不能想的痛苦，他也没有资格这样伤害他的小女孩。
　　谁家的孩子不是个宝，就他杨戬的妹妹是水里的珍珠，蒙不得一丝尘埃！？他敖烈的三儿也是他的心中血、骨中髓啊，别人碰一下都要他的命，如今却被这般折磨，让他情何以堪、命何以生！
　　龙三察觉到了哥哥的自责，却是无可奈何，她带给他的伤害又岂是一句‘对不起’可以消去的。
　　好在自己现以看开，不会让哥哥为她那波折的情路担心了。

　　有人说，世上最美的景致是雄浑壮丽的海天一色，在踏上西海海岸的那一刻，龙三静静地望着那片颜色，笑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最美，哪又有什么不美，只要是家，是自己心上的地方，都是美的。
　　敖烈一身白衣，被海风吹得咧咧作响，他站在龙三的身侧，认真地注视着那柔亮的水眸，慢慢地也勾起了唇角。
　　他起初还在担心寸心上天庭谢恩会不会又惹起伤心事，现在看来是他多心了，他的龙三长大了。

　　天庭之上，一派欢乐闹然，仙女的嬉笑、童子的娇憨，就连一向清冷傲然的司法天神都眉梢带暖，给这仙雾环绕的地方增加了几分丽色。
　　天条新立，妹妹全家得以团圆，他们又能以‘二哥’‘三妹’相称，已经很好了。
　　抬眼望向对面的白衣嫦娥，却逢对方也看向自己，两人一时不察，都是一愣。然而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俱点了点头，不作他想。
　　这时前来领旨谢恩的仙娥将士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大都站在众位仙家的后面，不管心中如何思想，面下都是一派喜色。
　　玉帝见此倒也满意，暗自点了点头，侧头去看王母，却是眉头微锁，眼下四盼，像是在找寻什么人似的。
　　“怎么了，娘娘？”
　　“没事，本宫就是觉得缺了一个人。”
　　玉帝觉得奇怪，四下一看，七个女儿都到了啊，三圣母那一大家子，连那个猴子和猪也来了，不缺什么了。
　　“朕怎么不觉得，你是不是这阵子操心新天条的事，没睡好啊。”
　　王母看了这不争气的一眼，没搭理他，扫视庭下，看到杨戬俊美的侧脸，心中的陡然想起一个名字。是了，怎么将那头小龙给忘了。
　　正巧这时，天奴的声音传了进来，“广利菩萨、西海三公主上天谢恩。”
　　众人一震，纷纷把眼光调到银铠黑氅的司法天神脸上，只有几个刚入天庭的小毛头不明就里，好奇地把头探出去看是何人。
　　杨戬心里一惊，面上却是没有丝毫变化，王母意味深长的目光也当做没看见，只是跟着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缓缓走进来的那道身影。
　　她好像瘦了，脸没有以前那么丰润灵动，骄横飞扬的神采也不再有了，倒是沉静了许多，淡然宽和的样子。
　　心脏迟钝地传来一阵抽痛，虽然不大却持久，他想又是愧疚之心发作了吧。杨戬一生对得起任何人，只除了敖寸心，剔骨除磷、永镇西海，他穷尽所有都偿还不尽。
　　“罪臣敖寸心谢陛下娘娘。”
　　“敖烈谢过。”
　　一袭白衣、一抹粉影，俊容淡颜，天庭众仙发现，原来那个凛冽的广利菩萨还有如此和煦的时候，而那名让三界笑尽的疯妇竟是如此浅笑兮然的端庄摸样，真真是人言可畏，不可尽信啊。
　　“何必多礼，寸心你罪犯欺君，本不该释放，是二郎真君以千年功德保你出狱，你可要好好谢谢他啊！”
　　闻听王母所言，杨戬低头称不敢，星目却是划过一道寒光，抬头后又是一片冷然，即使面对着走来的敖寸心也一样。
　　“多谢真君相救。”龙三认真地看着三步之遥的男子，模糊的样貌终于再次清晰起来，还是那样清傲凛然、俊美迷人，唯一变的是她不再魔怔了，该是放彼此自由的时刻了。
　　心之所至、神之所想，水眸染上了释然的笑意，仿佛过去那个娇俏的寸心一般，只是多了那分放下。
　　杨戬愣住了，以他这般强大的自制力也无法抑制心底那抹复杂的感觉，是不舍、悸动？还是心痛、愧疚？他不知道，只能仓皇地拿出千年来的面具，一贯的冷酷答道。
　　“三公主不必客气，昔日三公主曾多番相助杨戬，天条新立成功也出力不少，无论是法还是理都应该得到释放。”
　　“二郎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重法理，本宫甚为欣慰，今日天庭大赦，嫦娥不如为众仙畅舞一曲，如何？”
　　庭下的仙男仙女看好戏似地瞧着这一男二女，这千年望月和千年疯妇到底哪个是司法天神的心头爱，他们可是有兴趣的紧。
　　杨婵倒是忧虑地看了看她二哥，误会冰释，她剩下的是满满的悔恨和愧疚，只想尽自己所能哪怕为二哥做一点点的事，让他开怀一次。千年望月，她以为二哥定然是倾慕嫦娥的，倒不是不喜欢寸心，只是她的公主脾气的确大了些，和二哥之间只有无尽的争吵和冷战，若是再续前缘，说不定还得吵下去，既如此何必在一起。
　　众人心思不定，即使看着庭中翩翩起舞的嫦娥，眼角时不时地瞄着旁边站着的一男一女。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杨戬始终冷面寒眉，敖寸心也安静地看着场中舞，偶尔还会笑一笑。
　　敖烈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对王母不安好意的心思也很清楚，奈何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没有理由带着寸心立刻离开，就在他暗恼的时候，心中却感到一分暖意，侧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他的妹子正向他笑着，还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有些焦躁的心安定下来，敖烈回以浅浅一笑，龙三已经会安慰哥哥了呢，他暖暖地想。忽又有些恼自己，怎么竟像个孩子般没担当，该是他保护妹妹才对。
　　腰背挺直，仿佛刀剑一样锋利冰冷的身影有那么一瞬是僵住的，看着那起舞飞旋的白绫，他恍惚地想起第一次遇见那头小龙的场景，也是这样的白纱，却是被西海凛冽的风吹得作出声响，让他冷得慌。
　　那道粉红、那抹娇俏就在那时任性地闯进了他的眼，明亮得让他疼痛，他想过守护，也竭尽地去守护，最后却是越做越糟，极近去毁了那头小龙。
　　望着场中翩若惊鸿的舞，他的双眼不知为何有些涩然，喉头隐隐有股腥气，开天神斧果然厉害，他这伤是好不了了，如此也好，三界平衡，妹妹幸福，除了那头小龙他大都可以放下了。
　　就在嫦娥白绫飞天，众仙看入迷时，三界的第一战神倒了下去，在一片祥和欢乐的仙雾中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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