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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
古寺斑驳的石阶上生着几丛青苔,还未踏入寺门,便有檀香袅袅萦绕鼻间。
暮色四起,喃喃佛音和着钟声,大雄宝殿上端坐的佛祖塑像悲悯的俯视众生,静看世间一切悲喜。
络绎不绝的香客进进出出,世间万般痴男怨女,默默跪在殿中蒲团之上,双掌合十,以额触地,虔诚的默念,皆因心中一点放不下的执念。
着蓝色僧衣的年轻小和尚默默地看着,默默地听着,虽然只能听得一言半语,但也早已明白,红尘俗世,半分人间烟火沾染不得,否则便再难解脱。
小和尚再小些年岁时,还不懂作这般想,也曾偷偷的指着殿中一个跪着年轻女子问师兄:“这女子为何如此执着?”从小和尚记事起便见到她殿中跪着诵经,合眸敛目,便是佛祖座下最卑微的模样,日日准时,风雨亦然。
年长几岁的师兄隐隐叹口气:“参不透而已。”
小和尚张着清澈的双眼又问道:“参不透什么?”
师兄不答,摇了摇头便转身走了。
后来,小和尚随着师兄习《华严经》时,翻开一页,便见头几句写着“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念过几遍之后便自然而然的想到那日日跪着的年轻女子,她也是因为心中执着着什么,参不透亦放不下,才甘愿舍了智慧德相,变作这深山古寺中一个痴人吧?
小和尚定定的想着,燃着的棉布灯芯爆了一个烛花,暗夜中一闪,便又不见了。屋内墙上投下的身影,也随着烛火明灭,拉长又拉长。
冬去春来,寺前石阶上的青苔也是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转眼便是三载。
张着清澈眼睛看来来去去香客的小和尚,也便成人了。
清秀的面容,依然是明净的双眸,一眼便让人直达心底,十八年不曾下山入世,在这寺中修行,竟真的半分俗念不曾沾染。
自出生之日起,便入了这佛门,日日食素,时时诵经,心中只有佛祖,一心修行,所以才生得如此清明的双眼。他望向殿中持着三炷香的信徒们,眼中不自知的也带上了一丝悲悯。
清晨的露珠还未来得散去,小和尚便执着竹骨制成的扫帚在寺门前慢慢的扫着,依然是干净的蓝色僧衣,孤孤单单的挂在身上,微微垂下的睫羽,投下淡淡的阴影。
小心避让着出入的香客,一点点将枯黄的碎叶和落红堆积起来,低着头慢慢的扫,忽然便见到扫帚前一双白靴。
离得太近,似是被扫上些尘埃,洁白的靴面上便罩上一层灰色,小和尚吓了一跳,慌忙将扫帚往手后撤了撤,双掌合十低头道了声佛号,缓缓说道:“施主莫怪,是贫僧失礼了。”
轻轻浅浅的声音,便似融在这混着些许香火气的院中一般。
片刻过后,仍不见回应。
小和尚便固执地维持着低头施礼的动作。
许久,小和尚才听得上方答道:“无妨。”清越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小和尚听得回应,才将双手放下,慢慢抬起头来。
入眼便是一双墨色的眸子,正直直盯着自己,逆着初生的日光,竟生出些许蓝色来。薄唇微微抿着,头上的玉冠竟似琉璃一般通透,色彩流转。
小和尚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又低下头去,轻轻说了句:“刚才是贫僧唐突了,望施主见谅。”便提着扫帚转身走了。
刚走了两步,身后之人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转过身来,依然是低着头双掌合十的模样:“贫僧法号释尘。”
又没了声响。
释尘只得转过身走了。
末了,身后远远传来一句:“我叫寂凡。”合着嘈杂的人声,入了小和尚的耳朵。
午后,释尘作完每日修行课业,便起身去了寺后的大菩提树下。
当年佛祖释迦牟尼便是在菩提树下七天七夜参透人生痛苦的本源,断除了生老病死的根本,了了人生来便有的贪嗔痴念,三十五岁便成佛陀。
释尘也日日在这菩提树下打坐片刻,并非效仿,只是每每坐于树下,便觉得从未有过的身心安宁,参悟佛法,心境禅定。
微风拂过,菩提树叶刷刷作响,斑驳的树影投在地上,虬枝错节的老树,葱郁的树荫,树下盘膝而坐的清秀小和尚,一如水墨画般的安宁美好。
释尘闭眼打坐,不期然便又听到了早上的清越嗓音:“我叫寂凡。”
竟然还是那一句,带着一丝散不去的执念,却又与生俱来的清冷与高贵。
小和尚缓缓张开眼睛,扯出一丝笑意,仰起清澈的眼眸:“贫僧已记得了。”
便是这一笑,令寂凡不由得张大双眼,袖中的双手也握成了拳。望着小和尚一动不动。
释尘接着说道:“早上确是贫僧鲁莽了,望施主莫要介怀才是。”小和尚定是觉得此人三番两次来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定是恼了,让他记得深刻些,以免日后再犯,只是为了一双靴子,竟然从早上到现在都跟来,委实小气了些。
想了想,便对男子说:“若施主觉得不妥,想要如何,告知贫僧便是。”
寂凡一听,也听出小和尚觉得他是为早上的事而来,才开口说道:“并非为了早上的事。”
释尘挑眉问道:“那不知施主所为何事?”
寂凡默默站了片刻,小和尚也便静静看着他不语。
最后,冠玉似的脸上竟生出几丝尴尬神色,寂凡才开口说道:“只是….望你记得我的名字。”
.....
出乎意料的回答,小和尚愣了几愣,才又笑道:“施主放心,贫僧记得。”
看着一动不动的眸子,小和尚也坦然相对,眉眼弯弯,轻声细语:“寂凡。”二字便由妃色的薄唇流泻而出,清浅美好。
几片菩提树叶落下,一片落在了释尘的肩上,小和尚始终维持着打坐的姿势没有起来,寂凡立在他面前,颀长的手指向前伸了伸,似是想去为他拂去身上落叶,但在半路又停了下来。
释尘便望了望僵在半空的手指,自己抬手将菩提叶摘下。
寂凡慢慢蹲下,望着小和尚清秀的眉眼,清澈的眼瞳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一丝急切一丝不安,低声说道:“记得便好。”
释尘便又冲他笑了笑了,微微抖了抖蓝色僧衣的袖子,便有悠悠檀香自小和尚身上传来,带着前世的洪潮,几乎将寂凡溺毙。他转世之后改了音容,将前世二人种种都忘记了。
忘记了也好,只有忘记,才能放下。
寂凡便看到小和尚眼中的自己又多了几分无措,难以自持。
不可以.….
猛的站起身来,便要走,走前仍留下一句:“莫要忘记我的名字。”
释尘无奈,为何这人看起来威严冷峻,却同妪妪老妇一般啰嗦?只得点头:“贫僧已经记下了。”
点头合眼之际,张开便只剩下一树菩提叶的风过沙沙声。
环顾四望,也只余缭绕佛香。
是梦?小和尚一阵恍惚。
师父曾经训诫:“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这便也是么?
那便作如是观罢了,释尘摇了摇头,闭上眼睛,重新打坐。
“莫要忘记。”哀伤又隐忍,那似历尽万般沧桑后的叹息,扰乱了小和尚从未有过一丝涟漪的心。
释尘慌忙张开眼睛,打坐竟不能专心,心有杂念,实在有愧佛祖。
片刻之后,小和尚将心静下,再次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随缘便好了。
便是梦又如何?
嘴角挂上一抹笑意,阳光透过树叶打在脸上,清秀的眉眼是初生稚子般的宁静.
遇见了,便是缘。
缘起缘灭,就这般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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