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探案笔记：楼顶

　　长假最后一天，李原起床简单地洗漱之后，在楼下吃了顿早餐，然后去了局里——他觉得今天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不如去局里再看看案件资料。至于找关系人调查，他觉得，在这么个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和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谈凶杀案，并不是太合适，更何况，他现在也说不好查点儿什么。
　　李原打开了电脑，他先调了锦绣园小区的监控出来看了看——上次李原让许莺和聂勇去调看案发前连续三个月的监控录像，俩人根本没法看完，只看了一天的就没再看了，但他们把这些录像全都拿回局里来了，想趁着有空的时候再看看。而明天丁浩要来帮他们找出林妍雇的阿姨，他觉得自己必须先看看监控心里才算有底。
　　李原找了找4月10号那天的录像，他从早上八点开始看起，这时该上班的都已经出门了，他并没有找到丁浩、卫健林等人的影像，却看到了住在十楼的项老太太和卫健林的老岳母从外面买菜回来的形象——项老太太在卫健林的老岳母进小区大门后大概五分钟左右也进了小区，之后两个人都径自回了家，李原在电梯的监控录像里能看到卫健林的老岳母上楼，然后电梯回到一楼，门再次打开，项老太太也上来了。
　　再接下来，一个中年妇女在二十分钟后进了电梯，她一直坐到九楼。李原皱起了眉毛，这个人不是九楼的住户，她极有可能是林妍家的阿姨。他想到这儿，微微摇了摇头，许莺和聂勇看监控的时候还是不细致，竟然没发现这个情况。
　　他又把监控退了退，找到了一个能清晰看到这个妇女面容的镜头。李原记下了这个时间，但他并没打算让丁浩一开始就看这个镜头。这种事情，最好不要给对方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不过，李原倒是把这张脸牢牢记在了心里。也许能从她身上打开突破口呢，他这么想着，打开了一个网页。
　　他在网上查了一下“邱茂兴”这个名字，这两天韩明艳说的事情，很是让他心里没底。按照韩明艳的说法，如果她现在的工作能够有所进展的话，她可能会长期跟这位邱总打交道。如果这位邱总性格稳重还可以，但听韩明艳的描述，李原只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太乖张了。他有点儿替韩明艳担心，觉得她的性格太过温顺，可能对付不了这种人。
　　邱茂兴似乎是个风云人物，到处可见其身影，每每发表一些惊人之论，颇有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派头，有个炮筒的美称。当然，方今之社会，炮筒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和另外两位老板并称为地产界的三门炮，共同享有一个美誉：“三炮部队”。这三位老板还按影响力被排了座次，邱茂兴是“二炮”，排在“大炮”和“三炮”之间。
　　李原大致看了一下邱茂兴的言论，林林总总，大概成千上万，每一条单独拿出来似乎都还有点儿道理，却也没什么新鲜之处，反倒让人感到有点儿矫情。如果把这些言论放在一起看，总是觉得有些违和。然而，就是这样的言论居然能够受到广泛追捧，这让李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考虑到邱茂兴是个风云人物，旗下拥虿众多，基数如此，有个把智力低下的倒也不足为奇。
　　李原想到这儿，也就豁然开朗了，他已经得出了如下结论：邱茂兴这个人目前好名重于好利，但这倒不是说他就把利一定放在名的后面。虽然逐利是他作为一个商人的本性，但目前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他的事业也达到了一个高峰，再无向上攀登的可能了，所以，他只好转而去逐名，以谋求更大的心理成就感。
　　想到这里，李原不禁稍稍松了口气，韩明艳所面对的压力应该不会太大。不过，薛文杰和邱茂兴搅在一起，终归还是让他心里不甚踏实，但他目前对此也毫无办法。
　　李原正琢磨着，他的电话又响了。李原接起来一看，又是薛文杰，他有些奇怪：“喂，什么事儿，不是晚上才吃饭吗？”现在还不到中午。
　　薛文杰笑起来：“你白天也没事儿吧，过来陪我喝咖啡吧。”
　　李原心里很不痛快：“你怎么知道我没事儿……”
　　薛文杰直接打断了他：“能有什么事儿……对了，听琪琪说，你领养的那个小姑娘现在在省城，你现在在陪她吗？”
　　李原心里一哆嗦：“没……没有……”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些结巴了。
　　薛文杰一笑：“这不结了，那你还能有什么事儿，你在哪儿，我让小何接你一趟。”
　　“我在市局……”李原机械地回答了一句，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些不灵光了。
　　放下电话，李原立刻瘫在了椅子上，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薛文杰提及玲儿并不是什么好事儿，也许自己一直在害怕的事情很快就会发生了。
　　就在他惶惑的时候，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喂？”
　　“李警官，我来接您了，您下楼吧。”那是何晓，虽然用词很客气，口气却是冷冰冰的。
　　何晓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给挂断了，似乎根本不想和李原多说一句话。
　　李原叹了口气，他想起了琪琪，每次他和琪琪打电话，琪琪基本上也是这样的态度。或者说，琪琪的态度比何晓更甚，至少何晓还会说个“您”，而琪琪一直是“你”长“你”短。
　　李原并没有在对这个问题考虑太多，现在何晓在楼下等他，他不能让对方久等。
　　他下楼之后，发现那辆黑色奥迪就停在他的办公楼前。副驾驶的车窗玻璃摇了下来，何晓就坐在车里。何晓也看见李原下楼来了，但她坐在车里一动不动。李原只好自己打开了后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他坐后排倒不是摆谱，而是实在不愿意和何晓坐得太近。
　　李原刚坐好，何晓就发动了车。李原坐在后排，正好能看见何晓的小半边脸和她的长发，从这个角度看去，她还是挺漂亮的。不过，李原并没有盯着她死看，而是张望着窗外的风景。他从走的路径判断出，这辆车要去的地方是曲水流觞。
　　车依旧停在原来那个停车场，何晓带着李原仍旧从上次那个侧门进去了。不过，这次他们并没有去那个凉亭。何晓带着李原去了一座高楼的顶层。
　　李原认出这栋高楼曾经是曲水流觞的核心，里面无所不包，整个曲水流觞里所谓最刺激的项目也全都设在这里。不过那时，能够进入这里的人少之又少，有资格进入的都是所谓的高级VIP会员。在获得了这些会员的名单后……
　　李原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胆战，他没料到简简单单的两个案子竟然引起了整个省府和市府的大地震，大量官员被审查、免职、逮捕、判刑。他所在的公安系统也未能幸免，自赵副厅长以下，有近百人牵连在内。
　　没想到，时隔不到一年，这个地方就要起死回生了，李原心里不免生出些许感叹。

　　何晓带着李原上了电梯，李原注意了一下，何晓按下了最上面一个按钮，电梯很快便迅速上升。等轿厢门再度打开，李原发现，他已经身在楼顶了。
　　何晓按住“开”键，礼貌而冰冷地说道：“李警官，请。”
　　李原走出电梯，回头再看，电梯门已经关上了，何晓已经下了楼。
　　楼顶是个大花园，当年应该也是十分辉煌，但现在已经没什么太茂盛的植被了。
　　但这样一来，视野倒变得很清晰了。李原一眼就看见花园角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支着一把大伞，薛文杰就坐在伞下面。
　　李原看见薛文杰的同时，薛文杰也看见了他。薛文杰冲他笑笑，李原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桌旁坐下。
　　薛文杰给李原面前的杯子里倒上咖啡：“来了？”
　　李原有点儿没好气：“你都把我养女的事情拿出来说事儿了，我能不来吗？”
　　薛文杰还是笑容可掬：“别那么阴暗嘛，说得我好像要对那个孩子怎么样似的。”
　　李原品了一口咖啡：“嗯，味道和前两天那个不一样嘛。”
　　薛文杰有些惊讶：“咦，你喝出来了？这次用的是古巴的琥爵。”
　　“古巴咖啡？”李原脑子一转，有些戏谑地说：“喝这种咖啡是不是该配雪茄？”
　　薛文杰一笑：“想抽雪茄了？抱歉，我这儿没有那个。”
　　李原话里带刺地说：“我还以为你这儿什么都有呢。”
　　薛文杰却半咸不淡地说：“小诚不让我抽烟了，所以我戒了。”
　　李原端着杯子往椅背上一靠，看了看下面的风景：“现在，这个地方对你完全开放了？”
　　薛文杰点点头：“差不多，他们俩人现在都比较依赖我。”
　　“你的能量不小嘛。”李原虚情假意地惊叹了一声。
　　薛文杰看了他一眼：“什么能量不能量的，这个事情现在怎么运作，只有我心里有数。那两位大老板，光有钱，既没有智力，也没有胆色，自然要依靠我。”
　　李原说：“那你现在不用当作家了？”
　　薛文杰笑笑：“专栏也要写，掮客也要当。毕竟遇到这种事情的机率是很低的。”
　　李原说：“但这一笔就能挣不少吧。”
　　薛文杰眨了眨眼睛：“这个嘛，商业机密。”
　　电梯又上来了，何晓走过来：“午餐准备好了。”
　　薛文杰点点头，问何晓：“小诚他们现在干什么呢？”
　　何晓说：“他们还没弄完，要去叫他们一下吗？”
　　薛文杰摇摇头：“不必，等他们学完了再说吧，一切以他们为准就好了。”
　　何晓点点头，薛文杰又说：“等会儿就把饭摆在这儿吧。”
　　何晓说了声“好”，再次离开。
　　李原眼见电梯门关上，才对薛文杰说：“你把琪琪也给带到这儿来了？”他有些生气。
　　薛文杰点点头：“嗯，要不然这俩孩子不是没人管了？”
　　李原说：“看来你是拿这儿当你们家了。”
　　薛文杰笑笑：“趁着还能进来，好好享受一下，以后没准进不来了。”
　　李原不无揶揄地说：“你还能进不来？”
　　薛文杰倒是很坦然：“当然有可能，以后可能要交钱了，这地方，免费还行，交钱就不怎么划算了。”
　　李原问：“这里到底打算干什么用，还跟以前一样，吃喝玩一条龙？”
　　薛文杰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全给推平了盖公墓也说不准。”
　　李原“嗯”了一声：“那样确实是不花钱不进来。”
　　薛文杰又说了一句：“琪琪有没有男朋友啊？”
　　李原立刻警觉起来，死死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薛文杰说：“我听小何说，有几次她送琪琪，到地方之后，有个男孩在等她。不知道是不是……”
　　李原心里想着，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嘴里却问道：“是吗？什么男孩？”
　　薛文杰说：“听琪琪说，那孩子姓夏，不过她不承认是她男朋友……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怎么的，李原感到有些尴尬，他只能硬着头皮撒谎：“嗯，我不太清楚。”
　　薛文杰说：“这也难怪啦，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小诚现在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愿意跟我说了。不过，他倒是很喜欢跟琪琪聊。”
　　李原其实并不想跟薛文杰聊任何跟琪琪有关的事情，他又呷了一口咖啡，看了看外面。已经入夏，正是草木繁茂之时，曲水流觞也不例外，但李原却对眼前的情形产生了一丝厌恶。
　　薛文杰也不说话了，两个人一起把目光投向远处。过了片刻，又有人坐着电梯上来了。这回来的人明显比何晓活泼多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从电梯走出来。李原回头一看，是琪琪和薛诚。
　　琪琪一看见李原：“咦，你怎么来了？”她好像并不是太欢迎李原。
　　薛文杰替李原解了围：“是我请你爸爸过来的，你们学完了？”他说完这句，又冲薛诚叽里呱啦地说了两句日语。
　　小诚连连点头，薛文杰转向琪琪：“小诚现在的学习怎么样啊？”
　　琪琪连连点头：“挺好的啊，进步挺大的。”
　　薛文杰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咱们吃饭吧。”他说完，给何晓打了个电话，通知她可以开饭了。

　　他们中午吃的是西餐，有牛排，有沙拉，还有法棍和橘子汁，也有红酒，但李原没有喝。
　　吃饭的时候，薛文杰和琪琪、薛诚聊得很开心，这让李原多少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但他一看到沉默寡言的何晓，又觉得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多余的人了，这让他心理上多少平衡了些。
　　吃完了饭，何晓忙着收拾，薛诚和琪琪又回去学习去了。薛文杰站起来，大手一指：“这下面，你想不想转转？”
　　李原笑了：“没兴趣，现在饭也吃了，咖啡也喝了，我该走了。”
　　薛文杰有些奇怪：“你就留在这儿，晚上跟我们一起走不就好了。”
　　李原摇摇头：“你不觉得我在这儿有点儿多余吗？”
　　薛文杰看看他，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既然这样，那……小何，”他叫了何晓一声，何晓连忙答应了一声，薛文杰说，“先把李警官送回去吧，别忙收拾了。”
　　何晓看了看李原，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她还是费劲地点了点头：“李警官，请。”

　　何晓把李原送回市局，李原下了车对何晓说了声“谢谢”，何晓冷冷地说了声“不用谢”，便径自把车开走了。
　　李原却没有回办公室，他在原地站了五分钟，确认何晓已经走远了，这才信步踱出市局大院，在路边找了个咖啡店，坐了进去。
　　老实说，这家咖啡店的咖啡比薛文杰煮的差远了，但李原还是喝得很开心。至少，在这里喝咖啡他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李原在咖啡馆一直待到下午五点半，这才买单出来，打了辆车，去了锦云楼。
　　他下车的时候，正好廖有为和顾馨蕊也到了。一碰面，廖有为就笑起来了：“你来得倒挺准时嘛。”
　　李原有点儿没好气：“差点儿就跟他们一起来了。”
　　廖有为有点儿惊讶：“什么意思？”
　　李原只好简单地把今天白天和薛文杰见过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廖有为看看顾馨蕊：“看看今天咱俩有点儿多余。”
　　顾馨蕊冷笑一声：“咱俩算是陪绑吧。”
　　李原看了看这两个人：“你们俩别幸灾乐祸好不好。”
　　廖有为摆摆手：“行了，进去吧。”
　　廖有为一边走一边给薛文杰打电话，这才知道薛文杰早已到了。他告诉廖有为，他在八号包房。
　　进了包房，李原发现薛文杰、薛诚和琪琪已经坐在桌旁了，而何晓却并不在，很显然，这是薛文杰的安排。
　　薛文杰一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来了：“哟，你们是一起来的？”
　　廖有为笑着说：“哪儿啊，门口碰上的。”他看了一眼琪琪，“琪琪，你今天晚上回家睡吧，明天再回学校行吗？”
　　琪琪有点儿不耐烦：“行～～～后爹。”
　　薛文杰笑起来了：“快坐吧，酒和菜我已经先点了。服务员，上菜吧。”

　　这顿饭的气氛倒也融洽，但不太热烈。李原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廖有为也很小心地只把话题限定在叙旧上，顾馨蕊基本上也就是给廖有为他们帮帮腔，并不主动去挑起什么话题——显然廖有为事先对她也有所交代，而薛文杰似乎也并不打算超出这个范围去谈论什么。
　　话题既然受限，饭局的时间也就不会太长，八点多，这顿饭就算吃完了。
　　走出饭店的大门，薛文杰问廖有为：“你们怎么走？”
　　廖有为喝了酒，显得有些兴奋：“我们家车在那边，开车走。”
　　薛文杰看看他：“你喝酒了，行吗？”
　　廖有为说：“顾馨蕊开，没问题，她肯定认识回家的路。琪琪，跟薛叔说再见。”
　　琪琪跟薛文杰告了别，又跟薛诚打了招呼，跟着廖有为和顾馨蕊上了车。薛文杰这才转向李原：“送你一下吧。”
　　李原连连摆手：“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薛文杰却说：“客气什么。”他一招手，那辆黑色奥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几个人面前。
　　薛文杰一拍李原的肩膀，说了声“上车”，随即便给他打开了前门。
　　李原无奈，只好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而薛文杰则和薛诚坐进了后排。
　　车子一直把李原送到他家楼下，李原下了车，回过头，薛文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再见，晚安。”
　　李原犹犹豫豫地点点头：“再见。”
　　奥迪很快便开走了，李原上楼，进了家门，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他今天明明没干什么，却觉得特别地累。

　　黑色奥迪开回了荷香园小区，何晓把薛诚和薛文杰送进了家门。薛文杰也有了些醉意，何晓扶着他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杯水，然后照顾薛诚洗漱，然后把他送回房间。
　　安顿完薛诚，何晓从房间出来，她反手带上房门，然后走到薛文杰面前：“薛先生。”
　　薛文杰站了起来——喝过酒，他身上感到有些燥热，此时他已经松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三颗扣子——问何晓：“小何，你对今天这些事儿怎么办？”
　　何晓却忽然抱住了薛文杰，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便把自己的唇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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