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念

　　1.悠然逍遥慕少艾

　　羽人非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从窗户洒落进来的微微亮光。他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5点。又是一晚上的交替相继，熟悉陌生。松了松僵硬的身体，羽人两只手放到脑后，视线停留在渐渐被天光打量的天花板上。黑夜已尽，日将跃升。

　　随着第一束日光射入，原本静谧无声的的雾谷中渐渐喧腾起来，百鸟相争，兽隐其中。

　　树林的那头，一个平稳悠扬微带戏谑的声音远远传来：“少年无端爱风流，老来赋闲万事休。阿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孩童有麦芽糖吃啊。”

　　另一个满腹埋怨的童声响起：“少艾老大，你每天都说这一句，你不嫌累我都嫌耳朵生茧了。你明明知道你专门用来拐我的麦芽糖上个月就被老鼠啃了个精光，害我牵肠挂肚，等我饿到背不动药箱，看你找谁跟你采药。”

　　“哈，你自己没把盛放麦芽糖的木盒保管好，怨不得老鼠腹饿难耐。也怪你那个云游四海的剑子叔叔不知又飘到哪里去了，药师我的家用都要精光了，他这个散淡大仙还不来看我一次，下次别想着老人家我帮他拐龙宿！”

　　“少艾你个大笨蛋，剑子叔叔只会蹭吃蹭喝，每次来都要喝掉一口井的密竹，哪里有钱买东西进来啊。”

　　“小朋友你就不懂了，买东西不一定要用钱的。”慕少艾瞬间想到了龙宿那件紫纱大褂上镶满的珍珠，觉得眼睛一疼，顺势咪上了眼睛。他就不明白了，剑子仙迹一身朴素无华整天如风似云般飘来飘去，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拐到了龙宿这样的多金俊男。

　　几头初生的小鹿被话语吸引，隐没于林中怯生生地看着牵着手的两个背影渐渐远去，一个蹦跳嬉闹，一个沉静悠然。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了？

　　悠然的生活，是默契之下的相许。

　　悠然的心情，是静静等待的期盼。

　　等待一个不曾出口的承诺，等待一个不曾崩毁的面容。

　　但是我记得，我记得你的心松懈的一刻，脸上露出的孩童般的纯真面容。微微睁大的瞳孔中不见平日的冷漠，总是轻蹙的剑眉舒张开去，无警备地探出小手立在那儿，温柔的，痴迷的。

　　旁边的一颗心，像是浪花轻轻拍打海岸，不动声色地暗潮涌起。

　　2.初见少年苍白脸

　　慕少艾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少年时就认识了羽人非獍。那一天，他刚刚从女生书社偷看女生回来，西风小妹把他拉到一边，说她哥哥这次出去带回来一个男孩，让他们好好迎接。

　　“哥哥说他的父母对他很不好，不可以问他的过去。”西风小心翼翼地说。

　　慕少艾心思还放在今天的几个美人身上，心想张姑娘越发俊俏了，照这样下去女神的位置李小妹怕是保不住，飞燕女这么多年了还不长个，脸再怎么精致也脱不出来呀，老人家我都替她着急。

　　就这么一走神，外边突然热闹起来。慕少艾天生就爱凑热闹，拉起西风就往外跑，是她哥哥鹿王泊寒波回来了。

　　远远的，慕少艾的视线落在鹿王身边的少年身上。只见他黑发白衣，墨绿镶边。缓步而行，看似羸弱却一身清骨。也许是面对陌生人的紧张，少年的头低垂着，注意力仿佛只在脚下的路，一只手由鹿王牵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把胡琴。

　　慕少艾心想，气质很特别。

　　鹿王放开少年的手，揽过他的肩头，说：“你们不是总说不好玩吗，我今天给你们带回一个新朋友。他叫羽人非獍，从今以后跟我们住在一起，西风少艾，你们不可以欺负他。”

　　少年微微抬起头，一张瘦削却无比好看的面容映入慕少艾的眼中，略带病容般的苍白，冷漠警戒的眼神，身体因为紧张显得僵硬，似乎想更挨近鹿王但毫无行动，手上的琴攥得更紧了。

　　“他的父母对他很不好，不可以问他的过去。”慕少艾想起西风的话。

　　“羽崽，跟我来。”慕少艾另一只手牵过羽人非獍，羽人非獍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去了。

　　3.雪有心事君可知

　　落下孤灯无四季之分，春夏秋冬永远一片皑皑，积雪无从间断。长大以后羽人非獍就一直住在这里，白天打猎看雪，晚上拉琴听雪。

　　有一次慕少艾问羽人非獍：“喂，我说羽崽，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吗？”

　　“什么答案？”

　　“大雪下了这么多年，你这座亭子怎么还没有被雪压垮掉，或者被埋掉？”

　　“我不会无聊到思考这种问题。”

　　“耶耶耶，药师我是很无聊，无聊到天天都想着羽崽你啊，连你的亭子都是想了又想。落下孤灯这名字虽然符合你这个红亭红灯笼，但是也起得太凄凉了，老人家我新想了一个名字，叫落叶深处，温心贴心又符合你深沉耍酷的气质，怎么样？”

　　“你自己留着用吧。”

　　“麦这样冷嘛，多说几句话你不会少可爱一点啦。”

　　“少说几句话你会更可爱一点。”

　　悠扬的弦歌被簌簌的落雪声覆盖，昏暗的灯影下，一条修长瘦削的身影静静地立在亭中，手臂起伏间流淌着绝美哀伤的弦音，仿佛诉说着雪的心事。

　　那样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总是没心没肺的玩笑，却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

　　没有约定的默然，是彼此了然于心的禁忌。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所以我更要坚定我的心。不能保证的承诺绝不出口，不能挑战的代价绝不冒险。

　　山风凛冽，将袖袍吹得翻滚。远处，一道比落雪更为洁白的清影缓缓朝亭中走去。

　　4.天真少年天真事

　　少艾，星星为什么总是闪闪发光。白衣少年略带天真地问道。

　　因为每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有星魂。故作深沉的回答，佯装的成熟博学，黄衣少年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你也有，我也有？意想不到的答案勾起少年的好奇心。

　　嗯，每一个人都有星魂。不亮的星星，是因为人的灵魂还没有回归到星星上，等到人死了，灵魂回到星星上，星星就发出星光，看着地上它留恋的人。这么聪明的回答都能被我想出来，真是佩服我自己，黄衣少年暗暗心喜。

　　如果一颗星星恨我，它会在看着我吗？此时的白衣少年若有所思，身边之人明白他在想什么。

　　不，它看不到你，因为我在这里保护你，挡住它想偷看你的光。黄衣少年敛容收眉。

　　星光怎么能挡住，你这不是逆天吗。

　　羽崽，我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我所做一切，只想看到你能够在身边健康快乐，自由学武。就算要逆天，就算要与全世界为敌，你要记住，慕少艾不会放手，你也不要离开，好吗。

　　你武功没有我的好，还是不要挡在我前面了，你在旁边，我就不会怕。白衣少年似乎很认真地想过了才回答的。

　　唉呀呀，麦这样看不起我嘛，药师我会伤心的羽崽！黄衣少年皱眉捧心做伤心状。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梅林中长身而立的少年，素衣如雪，绿带如墨，苍白的脸即使笑起来也微显凄冷淡漠，但却让人心中莫名温暖。慕少艾仿佛听到梅花在周身相继绽放的声音。

　　风过落花，墨带飘飞。羽人非獍似乎觉察到身边之人的走神，抬眼望去。慕少艾走过来一如往常牵起他的手，那双手一年四季的冰冷，无论什么药都调不好。他不由自主轻皱了下眉，说道：“羽崽，我们回去吧。”

　　5.若要人不知，墨要腹内藏

　　慕少艾懒洋洋地躺在石头上一边抽着大烟管，一边闭目养神等着晚饭。想着阿九今天做的是焦饭还是面糊呢。罢了罢了一会甩两把胡椒进去凑个味吃吧，酱油快用光了得省着点，老道你究竟飘到哪里去了药师我体重都轻一截了身材走形严重啊。

　　此时，天外传来清圣之音，“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可问江湖顶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一道仙影从天而降，眼前之人衣袂飘扬，素衣冠带，不染风尘，不是剑子仙迹是谁？

　　坑蒙拐骗姗姗来迟的白眉老道。慕少艾眼睛也不睁，肚子里把剑子仙迹从头到尾腹怨了一遍。

　　“远来即是客，好友为何这般冷漠？”

　　“有朋自远方来当然乐之，只是好友你总是姗姗来迟，药师我已经节衣缩食到如此，没有余外来款待了。我看好友你还是去找那位痴情又多金的紫龙帅哥吧。”

　　“耶，见好友如此潦倒剑子于心不忍，我带了紫龙帅哥珍藏的今宵，不知好友是否有雅兴？”

　　“今宵？！紫龙今宵，冠绝天下，万金难购，剑子你真不是一般的黑！”

　　“剑子仙迹的人品药师你是知道的，何来之黑？”

　　“呼呼，若要人不知，墨要腹内藏。不黑，不黑。”

　　不几时，一壶清茗已备，茶香满溢，了却前尘般的静谧平和。剑子似有所思，慕少艾开口：“你还真挂心你们家那条龙，什么时候也惦记下药师我啊，我的家用都靠你进来出去帮忙购置呢。”

　　剑子轻笑：“药师你就得了吧，就你那点购置经费，害我每次都得跑到十万八千里的儒门天下去讨亲情价，来回路费还不给报销，每跑一次剑子累得连古尘都舞不起。还有这事不能传到龙宿耳里，否则剑子真是无颜面以见好友了。”

　　慕少艾乐了：“唉呀呀还真得感激好友你奔波劳累，但话说回来，上次你被圣宗一掌打下琉璃仙境，药师我三天使了几千种名贵药材，压箱底的都全部翻出来了，倾家荡产好不容易保你四肢健全活蹦乱跳天下无双，这医药费跟来回路费，你早就想好了吧。”

　　剑子哀伤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龙宿去给圣宗输真气，他那功体又不怕掌，或者我被圣宗一掌劈死……总好过现在把柄在人手上握着，偏偏还要微笑以对，唉，剑子不幸啊！”

　　慕少艾准备给剑子伤上加把盐，见他脸上忽然正色起来，似有要事，当下不再言语，拿起青墨茶杯慢慢细品起来。

　　屋外，清泉叮咚，屋内，茶香弥漫，沉静，安宁。

　　“药师，我见过他了。”剑子终于开口。

　　6.往事可追

　　慕少艾没料到剑子会提起羽人非獍，愣了下，茶杯在停在唇边。少时，他轻轻问道：“他在落下孤灯吗。”

　　“嗯。我这次姗姗来迟，是因为儒门天下传来消息，说找到了狂龙一声笑，于是前去协助。狂龙在龙宿和素还真的合击下已经伏法，罪恶坑也被铲除。如今你跟羽人再也不用担心狂龙的报复，去找他吧，他在等你。”

　　羽人非獍本名羽人枭獍。罪恶坑，是中原罪恶之人集中之地，羽人枭獍出生其中。不能选择的出生和天性的良善正直让羽人的成长苦不堪言，一次偶然羽人让罪恶坑二当家毙命于刀下，他无奈逃出罪恶坑。因为是罪恶坑之人，中原各方人士为保中原和平力逮羽人，罪恶坑也开展全面追杀，直到鹿王找到在岩石洞中瑟瑟发抖的羽人，询问之下发现他本性纯良且武骨不凡，遂收为门下，改名羽人非獍。出生罪恶坑之人在江湖上受人唾弃，所以鹿王严禁所有人提起羽人过去，慕少艾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羽人。一直到狂龙担任大当家，使用奸计害死鹿王，重伤慕少艾，所幸剑子和素还真及时赶到，羽人亦之前就被西风迷醉带走幸免。狂龙深知三人关系非浅，一度以慕少艾和西风为目标设计羽人，羽人西风在剑子和素还真的建议下决定三人分开隐匿。

　　羽人记得走的那一夜，月亮不圆，但是出奇的亮。月光照进窗户，洒在慕少艾的身上，映着他的沉睡的面庞。羽人突然觉得慕少艾这样看起来很温柔，不吵不闹不聒噪，像个正在做梦的婴儿。羽人不知，慕少艾曾经无数次地这样凝视过他。

　　如果一颗星星恨我，它在看着我吗？

　　不，它看不到你，因为我在这里保护你，挡住它想偷看你的光。

　　星光怎么能挡住，你这不是逆天吗。

　　就算要逆天，就算要与全世界为敌，你要记住，慕少艾不会放手，你也不要离开，好吗。

　　彼时信誓旦旦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面容坚定行事果敢的大人了。少艾，即使是逆天的路，羽人也会与你同行。

　　“慕少艾，是男人就”

　　羽人想写在这里等我，觉得不合适。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写下完整的话。

　　夜凉如水，月满森林，明月之夜不见星光。羽人想，少艾你的那颗星躲在天上哪里呢。

　　一条被月光拉长了的影子缓缓步出雾谷，几头小鹿藏匿期间，怯生生地看着孤单又坚定的夜行人。

　　7.剑子失神

　　剑子说：“西风一直在万圣岩受保护，狂龙试了几次歪道，后来善法天子亲临罪恶坑门口下了死命，狂龙再也不敢有行动。但是羽人自那晚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去落下孤灯看过几次，都是荒废很久的样子，想着找不到他证明他比什么时候都安全，就作罢了。后来江湖上传出狂龙的消息，我顺着消息查探发现消息很可能是羽人放出的，于是在铲除罪恶坑后再次到落下孤灯找他。”

　　慕少艾不出声，慢慢抬起早已冷掉的茶，却似佳品一样慢慢饮下去。

　　剑子也抬起手中的茶，问道：“凭你们两个的交情，这么多年你也不急着找他，当时他给你留的纸条到底写着什么？”

　　剑子记得刚刚苏醒的慕少艾突然跑出来问羽人在哪里，剑子和素还真不知如何开口，西风直接说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三个得分开，羽人已经先走了。慕少艾紧握手中纸条仰天不知是笑是怒道：“羽人非獍！好你个羽人非獍！你竟然敢走！你竟然敢这样就走掉！哈哈哈哈！”顺手把纸条握成一团扔进湖里，而那张莫名的纸团竟被蠹鱼孙当肉包一口吞到了肚子里！

　　剑子失神！

　　眼前慕少艾转而恨恨地说：“那不是一张纸条的事，药师我的如梦年华青春年少都栽在那小子手上了！”

　　剑子又一瞬间失神，却想起了常常同样态度和表情的某只紫龙。

　　8.忆故人

　　深秋的雾谷别有一番深意，白衣人脚踏层层落叶缓缓向林中走来，背影一如当年在月光下被拉长了的那孤单却坚定之人。所不同处，更为瘦削更为挺拔。

　　昨夜月洒千里，今朝凉风思月。弦音轻续，林曾尽染。今夕何夕，露华何处寻？

　　白天景色还不错。羽人非獍心想，慕少艾这些年有没有在冬天出来赏过梅呢？

　　不知哪冒出来的几头小鹿又在远处怯生生地朝这边探望，羽人看着它们，心里温暖湿润起来。

　　“羽人，是男人就有重新开始的胆量，跟我来。”

　　“羽人，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鹿王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安啦安啦。”

　　“羽崽，我就这么一个小妹，你不能把她当兄弟一样过日子呀。”

　　“喂，我说羽崽，你跟西风……”

　　忆故人啊……

　　9.你来了

　　慕少艾看见羽人的时候，羽人没有看见慕少艾。

　　慕少艾正在山腰上拔人参，老胳膊老腿地喘气时忽然瞥见远方一个熟悉又陌生（请无视这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描写= =）的身影缓缓走来。

　　那人就这么徐徐地，不急不慢地走着，从少年时就以这样的姿态走进他的生命，走过他的整个年少时光。他在梦里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他穿过梅林朝他走来，所有尘粒都要给他让路。空气在他的面前形成一个如虹的彩色气泡，互相撞击后散开去。梅花在他的身后竞相开放，微风吹过，花瓣轻轻滑过他轻柔的黑发。他似乎站在梅林的尽头等他，等着他来到他的面前。直到他的头发上沾满花瓣，直到自己热泪盈眶，眼前之人却仍是遥遥。他听见自己发不出的声音：“你来了……”

　　慕少艾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了。他想醒过来，却不知道怎么醒过来。

　　这一次的眼前之人，不是朝他走来，也没有空气给他让路。但是他的装束是他的装束，他的胡琴是他的胡琴。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他。

　　10．少艾，你好像一个球

　　羽人非獍抬头望向远处突然腾飞的鸟群，看到山腰间一个黄色身影呆呆而立。一张珠圆玉润脸，两道雪白长寿眉，左颊琼印隐隐可见，风流装束一如往昔。远远看去，被山风灌满袖袍吹得鼓鼓的慕少艾，真像一个球，羽人非獍想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

　　“少艾……”

　　“……”

　　“少艾……你好像一个球……”

　　“…………”

　　“少艾……滚下来吧……”

　　“……”

　　慕少艾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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