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意料之外，这一条山中密道竟颇为干净宽敞，一路上亦无任何机关，上下石阶具是齐整稳固，万红绫心下焦急，自然一路狂奔而去，竟未做他想。
　　那钟承山原本行在她身前，不过一会，便被她远远甩到后头。
　　“等等。”
　　不知行了多久，他终于发现了不妥。
　　“为何追了这些时候，竟还是没有人影？”
　　“你受了伤，我而今功力不济，轻功亦是施展不开，比之他们，自然是慢了。”万红绫不耐烦道，“你若是嫌累便在这儿歇着就是。横竖这儿也不会有人要害你。”
　　钟承山原本心有疑虑，眼下被她一激，不禁心道，她要去寻宋云苓，自然是将我甩脱了去的好，这原本也是寻常，但眼下若要救何夫人等，却非得跟着她不可。
　　“不必多言，你我快快追上就是。”他不顾背上剑伤扯痛，提气一纵便跃出丈许，赶到了前头。
　　“……怪人。”万红绫心道，多话的是他，嫌她话多的也是他，简直好没道理。
　　——算了，谢纭也时常这般无理取闹。
　　她叹口气，只得运功亦跟了上去。

　　二人这一路狂奔，又不知过了多久，方见前方现出出口来。
　　万红绫心头大振，解开门口机关便推门而出。
　　岂知迎面而来便是一掌。
　　幸而她反应机敏，左手一切一带便将对方掌势卸了去，右手连点对方数穴，便教他立时倒了下去。
　　可对方毕竟没有栽到地上。
　　钟承山在她身后，此刻已出了密道，一把将那人扶了住。
　　——对方竟是个南山派弟子。
　　不只她一人，此刻屋内竟还有两名南山派的弟子。他们眼见密道内走出二人，同伴瞬息被擒，亦是大惊失色，可下一刻，待到瞧清了万红绫，却高声呼道——
　　“寻到啦！”
　　“在这儿！”
　　“他们在这儿！”
　　呼喊声一时间此起彼伏，不过片刻，这屋内又涌入了几人来，竟都是南山派弟子。原来此地竟当真在万红绫与谢纭重遇那处小院落中，先前那何夫人知她自密道追凶而去，便命弟子在周围找寻这密道入口，她们分散在各屋，一时间并无所获，反倒是他们自个儿先出了来。
　　——原来咱们兜兜转转，竟又回到这里。
　　——只是这么一来，却不知道宋云苓去了哪里？
　　万红绫有些泄气，但南山派的何夫人对她还算客气。她见这几个南山派弟子平安无事，心中亦是一宽，先前遭那弟子偷袭之事竟眨眼被她抛诸脑后了。
　　她将那人穴道解开，问道，“那恶贼房里岂不是就有一条密道？怎还要你们四处这般寻找？”
　　“……那密道……”那领头弟子道，“……那密道又陡又滑，咱们是走不成的……”
　　——也对。
　　万红绫心道，那密道又无搭手，又无绳索，常人更不知底下是否有陷阱，确实只有她这般傻瓜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跳将下去。就是她自个而今一想，也着实后怕。
　　——那时可多亏了谢纭。
　　哎？谢纭？
　　谢纭……谢纭？
　　万红绫想到此处，竟不觉一愣。
　　——谢纭平日里那般聪明，竟为什么也像她一样不假思索便跳了下来？！
　　莫非……是为了她？
　　她想到此处，竟有些欢喜，不由得便笑了起来。

　　几人哪知她心中所想，一时间惊疑不定，俱不敢扰她，唯有那钟承山向领头弟子抱拳道，“先前在那密道中遇见毒虫，我二人衣衫均作点火驱虫之用，以致衣衫褴褛，大失体统，还请几位见谅……”
　　那领头弟子似是一愣，方才回道，“不妨事的……”她转身差了人去问饮月庄的讨件衣衫来给他，一面又让人来领万红绫去换衫。
　　万红绫这才省过来，自个这一身衣裳确实狼狈不堪。
　　她此刻心神飞扬，竟高兴道，“哪有这般麻烦。”她一指钟承山道，“就像他这般寻件外衫一裹便好啦。”
　　那领头弟子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不过片刻，亦有人捧来外衫，万红绫不假思索，抖落开便是一罩。

　　“何夫人呢？”她收拾停当，随口问道。
　　何夫人既然派他们来寻她，她自个自然还在这院落里好好地待着。
　　何夫人上山来不过是为了寻她的弟子，那位司徒姑娘，眼下她人已寻到了，她自然没有非留在山上的道理，更没有与宋云苓作对的道理，不，说起来她们甚至连照面都不必打。
　　她万红绫眼下只关心宋云苓身在何处，对于何夫人，反是万分不担心的了。
　　所以她这一声问，也当真是顶顶随口的一声问了，
　　可这顶顶随口的一声问，却仿佛一道要命的命令，教这屋里的所有人立时动了。

　　两道疾风自她的背后袭来！
　　两道疾风自她的身前袭来！

　　面前的两名弟子此刻已抽出长剑，往她上三路攻来。她们的剑法虽是齐整漂亮，却并不凌厉。万红绫只消抬手一切，便可将她们的虎口切麻，教她们再使不上劲儿。
　　背后的两道疾风才比较棘手。
　　她们攻的是她的下盘，一面一剑，正巧封她左右退路。
　　她若是左右腾挪，便易露出破绽，她若是折身应对，却也稍嫌别扭。
　　岂知这一念之间，她已不必烦恼。
　　——这两道剑风顷刻间便没了。

　　“着——”她听见背后传来钟承山的声音，不觉心神一松。
　　可她正待切向眼前二人的虎口，却哪知浑身一阵麻软，气力不继，竟一下往前跪倒了下去！
　　只闻“刷拉——”一声，那两柄剑便齐齐刺入了她的肩胛！

　　完了！
　　万红绫双眼大睁，只觉万事皆了——这长剑若再一绞，恐怕她的双臂立时便要废了。
　　幸好。
　　那长剑却并未再往前一寸。

　　她抬眼瞧去，便见那执剑少女的脖颈上，此刻亦搁了一柄长剑。
　　一柄剑，搁在两人的脖颈上。
　　——果然是漂亮的剑法。
　　万红绫想要咧一咧嘴，可就连这丁点力气都没有。
　　“收手罢。”钟承山道，“不然死的绝不是她。”
　　那二人瞧了瞧领头弟子，缓缓收回了剑。万红绫的肩上立时便多了两个血窟窿，她不由自主往前倒了下去。

　　“钟少侠，你这是做什么？”万红绫听见那弟子问道。
　　“她眼下毫无还手之力。”钟承山道，“不该如此斩尽杀绝。”
　　——什么狗屁不通的歪理！
　　万红绫心道，我若是活蹦乱跳，难道就该被杀么？
　　奈何她眼下竟觉开口都是艰难，她慌忙默念起阴阳倒逆的心法口诀，不过片刻，那麻木之感竟是消去不少！
　　“我等只是奉师命行事。”
　　“下药偷袭，此番作为，亦非尊师一贯行事。”
　　那弟子忽然笑道，“先前少侠无动于衷，怎地最后关头却心软了？”
　　无动于衷？
　　——难道他先前已瞧出来她们要害她？
　　“我原先还道是瞧错了，”钟承山叹道，“你那位师妹在她刚出门之际对她用的并不是擒拿手，而是杀着，若只是奉命寻人，又何必如此？”
　　——她们既然是名门大派，是不是就绝没有在敌我未分之际便滥用杀着的道理？
　　这道理虽然简单，可万红绫平素一贯见的多是杀着，又岂会在意这丁点分别？
　　“不错。”那领头弟子道，“先前咱们还怕这魔女发难，幸好她果真愚蠢至极，三两下便被糊弄过去了。”
　　万红绫闻言怒不可遏，奈何口不能言。她忖道，你那点微末伎俩，我岂会管你是擒拿手还是杀着，我可根本未放在心上，有本事你别下药害我！
　　“她……”那钟承山似是欲言又止，“我只是没料到你们竟用了药。”
　　——混账！这般说来，她们若是没用药，就能任凭她们宰杀她万红绫了？
　　万红绫又气又急，却一时无法，干脆定下心神，默念口诀运功起来。

　　“……这般说来，若非少侠提醒，我又怎能想到在衣衫上下药的妙着？”
　　“我该想到的。”钟承山叹道，“即便只是外衫，南山派又岂会让个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换衣裳……”
　　万红绫不在意，并不代表南山派也该不在意。
　　“这般多的破绽少侠都未说破……”那弟子突地放缓语气，笃定道，“眼下却来救她，岂不怪哉？难道少侠认为她不该死？”
　　钟承山道，“不错，她确实该死……不过……”
　　奈何这“不过”后边的话已被万红绫打断。
　　“姓钟的你这混账！”她大骂道，“我与你方才同生共死，你还想着与别人一道儿害我！你简直不要……”
　　可她这一句话亦成功被人打断。
　　钟承山点了她哑穴，亦在她肩胛伤处点了穴止血。
　　那弟子脸色一变，亦俯身连点她身上大穴，口中嘟囔道，“这药力竟这般不济。”几人防备地瞧向钟承山，却见他无动于衷。
　　钟承山道，“我无意救她，只是这密道是她教里所设，其中机关众多，我等若不探明便贸然行事恐生变故，倒不如留她性命好些。况且我先前还探得宋云苓等人在此出现，我等正好以她作饵，将之一网打尽。”
　　万红绫听他所言，不由得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心中已将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千刀万剐，可眼下她受制于人，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宋云苓？”那弟子狐疑道，“可我怎么听她说先前你们‘同生共死’？”
　　钟承山道，“那时偶遇毒虫，她算是救了我一命，可若要算是过命交情，却是她信口胡言罢了。”
　　——何谓“算是”救了一命？
　　万红绫只觉憋屈至极，目光若是能杀人，此刻钟承山身上恐怕已多了几百个窟窿。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