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谢纭毕竟离开了。
　　万红绫饶是心里还有千般万般的不忿，此刻也是枉然。
　　可一会儿她便不生气了，她的脾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自小便明白，这世上原没有任何事都顺着她意的道理。
　　她在那坑底直起身子，伸手左右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石壁。
　　这洞挖得极为小心，壁上竟少有突出土石，更且涂抹着那毒蜂蜂蜜，触手便是滑腻粘稠，难以攀爬。万红绫早将江寒羽先前所言抛诸脑后，当下手脚并用，便往那土石壁上攀去。可惜爬不了几步便要滑跤，令得她竟在这陷阱底部跌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不多时，顶上竟又有了光亮，她抬眼瞧去，便见一人背着光站在这陷阱边上，仿佛正在瞧她。这身影有些熟悉，她站直了身子，明明瞧不清对方样貌，却依旧抬头与那人对视。
　　那人似是没料到她竟这般大胆，立时便又往后缩回了身子。
　　“谁？！”她喊道。
　　对方也不回话，可不一会，上头传来悉索声响，竟有一根树藤被放了下来。
　　万红绫心下一喜，见那树藤还算结实，未及多想，便将它缠在腰间，而后她扯了扯这绳索，对方果然将她拉了上去。
　　她心道一声运气，刚想答谢，却愣住了。

　　原来对方身形纤瘦高挑，眉目却妩媚动人，竟是个绝色女子。这女子肩上有伤，此刻粗粗用布包着。
　　一个名字陡然自她心底蹦了出来，她脱口而出，“你是……江妙姿？”
　　那女子听了亦是一愣，转眼却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万姑娘好眼力。”
　　她先前还曾伏击过他们一行，眼下却出手救了万红绫。
　　万红绫只觉怪异蹊跷，脱口便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打的什么主意？”

　　“救人便是救人，哪有什么为什么。”那女子笑道，“看万姑娘天生耿直率真，若是就这么被旁人害了去，岂不是有些可怜？”
　　兴许是受伤体虚，她说着已倚着树干缓缓坐下，这动作原是极为粗鲁，可她做来却仍有几分风流雅致。
　　“什么意思？”万红绫不明所以，但见她仿似没有恶意，倒也一时打不定主意，究竟该不该动手。
　　“你可知道，那位谢公子为什么要将你甩脱在这儿？”她问她，嘴角笑容浅浅，却媚色无边。
　　仿佛是中了蛊惑一般，万红绫怔怔问道，“为什么？”不是因为她脾气差么？可一问之下，她自个已觉出不妥，“……你……你怎知道他是……”她仔细回想，这一路上自个似乎从未直呼过谢纭名讳。她怎么竟知道他身份的？！

　　江妙姿哼笑道，“玉兰山庄大公子谢纭，不是么？”她说到谢纭二字，却仿佛有些轻蔑，“已生了那样一副样貌，竟还想掩人耳目么？”
　　万红绫皱了皱眉，对方提到谢纭的时候这样不屑一顾，教她心中不喜，她刚想发作，眨眼却省悟过来，这江妙姿既然知道谢纭的身份，那么先前那二人呢？那二人是不是也知道？
　　他们假作不知，将谢纭诱骗了去，难道是要对他不利？
　　她想到此处，只觉心急如焚，“你那两个同伴呢？你们……你们原是一伙，所以先前你偷袭咱们，才是做戏？！你们又把谢纭弄到哪儿去了？！”
　　她没头没脑问出这一串疑问来，上前便一把扯住那女子衣襟，将她整个拎了起来。

　　那女子却无半分挣扎，兴许是扯到伤处，她微哼了一声，却依旧面带笑意，“万姑娘何必如此焦急？我若是与他们一伙的，为何却要救你出来？身上又为何要教他射着一箭？”
　　她清澈双目毫不畏惧地迎向她，教万红绫禁不住松开了手。

　　“你放心。”那女子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他们绝不会伤了谢公子的。只因谢公子的母亲，是江老大的师父。”
　　“万姑娘，你可曾听说过‘九命魔女’？”美丽的女子抬手撩了撩鬓发，耐心地问她。

　　万红绫当然知道。
　　“九命魔女”江山荼，以制人皮面具为乐，乃是易容术登峰造极的大师。可她嫉妒旁人美貌，杀人无算，终被正道人士剿灭。

　　谢纭的母亲若是魔女，这简直……简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万红绫禁不住哈哈大笑，心下一松，“你编故事也编得圆一些罢，江山荼比我爹都走得早，谢夫人却是五年前才过世的。”
　　“谢纭可有告诉你谢夫人是他的生身母亲？”那女子不以为意，复又问她，“你恐怕亦没有问过他，他为何竟会那正道人士所不喜的易容术罢？”

　　她、她当然没有问过！

　　这两问教万红绫一怔，心中立时有些慌乱。
　　谢纭的母亲若是江山荼，他会易容术自然顺理成章……可、可他竟为什么要瞒她？

　　“这下你该明白，为什么他们对谢纭这般恭敬，对你却这般敌意了罢。”
　　对。这么一说……那二人见谢纭果然是……果然是更亲切有礼一些的……
　　她想到此处，不禁五味陈杂，先前被谢纭抛下时的难受立时又自心中涌起。

　　“你先前偷袭我们，我不信你。”万红绫心下虽乱，却依旧硬声道，“你说的都是假的。”
　　“我偷袭的可不是你。”那女子原本一径笑意盈盈，此刻却终于叹了口气，仿佛竟是被万红绫提到了什么伤心事，“我偷袭的是他们。他们既然不顾江湖道义，串通外人残害同门，我又怎么不能出手？”

　　她原本生得妩媚温婉，此刻面上却有厉色，“江寒羽那小子，联合外人，撺掇江老大与他们一道儿去对付南宫家，事情败露，便教外人杀了自己人灭口！这世上可有这般丧尽天良的畜生？！”
　　她义愤填膺，教万红绫陡然之间懵了。

　　江妙姿口中所说自己人，必然是那御蜂鬼了。
　　可外人却是谁？是那郭铁西一行么？
　　可是……可是先前江寒羽他们却仿似只是来找寻同伴的啊……

　　万红绫想到此处，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那……他们竟要把谢纭带去哪儿？”
　　江妙姿闻言一怔，仿似没料到她此刻竟只担心那谢纭安危。她哼了一声，叹道，“万姑娘，我说了这般多，你竟没有想过，为何谢纭竟要隐瞒他与我们禾山五鬼的干系，还装作这般仗义，要帮你上山来寻这毫不相干之人？”

　　万红绫愣了一愣。

　　“我们江老大一贯深居简出，这一回为什么答应对付南宫家，谢纭又为什么要乔装改扮？要知道，江山荼当初可是被南宫家牵头围杀的……”
　　万红绫的额上突然开始冒汗。她抬手抹了一抹，闭了闭眼，却怎么都无法将心绪稳下来。难道……难道谢纭竟……竟是这恶人么……

　　“不会的。”她喃喃道，“当初在那神庙里，若不是他寻到机关，咱们早就死了，他若要害那南宫小姐，为什么竟要寻到机关？”
　　“还有……他……他若是与郭铁西他们一伙的，当初又怎么会救我，还差点没命？”
　　“不不不，他就算……就算认得郭铁西，可要与傅兴瑶一道儿，却是万万不能，只因当初在玉兰山，她可是要杀他的啊……”
　　她自言自语地辩解着，竟千头万绪也理不清，只觉心上像是被人剜了一块去似的，空空荡荡，却疼得厉害。
　　江妙姿见她面色发白，复又柔声道，“万姑娘，你说的那些事我却也都不知道，可我想问你一句，你口口声声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可有见过哪一回他当真没命么？”
　　“他而今……不是好端端的么？”江妙姿轻笑道。

　　于是万红绫愣住了。

　　“他的腿，是真的瘸了。”须臾，她轻声答她。
　　“你确定么？”她问她，“他扮作王远的时候，他面上的伤你是否也这般笃定的？”

　　闻言，万红绫突然闭了嘴。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