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那何镖头此刻双眉紧锁，额上冷汗直冒，嘴角咧开，竟作笑颜，可他这笑容，却是比哭更难看。
　　“莲儿，你去问问这位伯伯，他们这趟镖的雇主究竟是谁？”南宫菱轻轻一笑，对那小姑娘道，“而这趟镖，又究竟送的是什么东西？”
　　她这一问之下，庙内众人皆是一惊。
　　只因她先前道那魔女必会在此出现，而今又问这镖师的雇主是谁，岂不正是在告诉所有人，这趟镖与万红绫有关？！
　　“头儿？咱这不是给禾山镇的王员外送过寿的贺礼么？”人群中亦有镖师有些惶急，当即追问道。
　　岂知他一问之下，何镖头却似着了魔一般喃喃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他原本正当壮年，须发精神，可被这一问之下，整个人却佝偻了起来，竟仿似一下老上了十多岁。旁人见他这副模样，自然更为担心害怕，问得越急，他却越发神思恍惚。
　　“何伯伯，你别害怕。”反倒是那小姑娘南宫莲道，“你遇上什么难事尽可告诉我与姐姐，我们就在这儿，南宫家可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你的。”
　　说来也怪，听了她此一言，这大汉反倒镇定了下来。
　　“……南宫小姐，你……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他涩声问道，“你……你又怎知这与那魔女有关？”
　　“我若是知道里面是什么，又怎么会问你？”南宫菱轻笑道，“你若是不想告诉我，那也没什么，只是到时候遇见了那魔女，我南宫家却也无能为力了。”她这般说来，自然是意在告诉对方，若想活命，唯有和盘托出，全然没有还价的余地。
　　那何镖头怔了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就告诉你罢——”
　　“——我……我亦不知这里边是什么东西……”
　　他此言一出，手下自然一片哗然。
　　“这么说来，不是要送给那王员外的了？！”
　　“自然不是。”他摇了摇头，“要送给谁……我却也……不知道……”
　　一个镖头，不仅不知自己送的是什么东西，却连要送给谁都不知道，天下间还会有比这更怪异的事么？万红绫只觉这件事着实奇怪，不知又是怎么与自己扯上了关系的，当即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只整了整自己头上纱笠，侧过身坐到了王远身后。
　　“哈……”那南宫菱愣了一愣，旋即笑道，“不愿说不说便是，这是把我们当傻子么？”
　　那何镖头见她不信，当即激动道，“我……我岂敢胡说？”
　　“想必这件事定有让人难解之处，你莫要惊慌，不妨说将出来，我们或可帮忙。”云绮此刻终于开口，他说得很慢，到他说完这一句话，那何镖头亦终于平复下来。
　　南宫菱因他那句“我们”心下暗暗欢喜，当即不再多言。
　　便闻那何镖头复道，“此事还要从五日前说起。”

　　“五日之前？”镖师中有人道，“是头儿天亮才从外边回来那天么？”
　　“是。”何镖头点头道，“我去乌泽东边见个朋友，酒喝得高兴，便多聊了一阵，到要告辞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但我仗着酒兴，又因这条路已走得熟了，便走了夜路……”他说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不尽的悔恨，“岂知才走到杏花潭边儿，便遇见了个人，蒙着面，也不知……唉，也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不由分说，便打了我两掌。”他说到此处，竟自扯开了自己的上衣衣襟。
　　南宫菱赶紧将目光移开，斥道，“你做什么？”可她这一声斥已是晚了，只因那何镖头已自将胸膛露了出来。万红绫瞧见那胸膛之上竟有两个青色掌印，形状清晰可见，却比常人手掌要小上许多。这掌印发青，五日都不消褪，竟仿似某种蛊毒一般。
　　“说来惭愧，那人打了我两掌，我却一点都避不开去……”
　　“对方趁夜偷袭，声音形貌又作掩饰，必是有备而来，你躲不开去，也是情理之中。”云绮安慰道，“对方给你下蛊，可是要你帮他走这一趟镖？”
　　何镖头忙点头道，“公子猜得不错，那人也不说是送什么东西，只道我到了镖局便知道了，我若是不听他的，胸前这掌印就会变小，最后若是没了，我的性命便也一同报销，不止如此，他还拿走了我的印鉴。第二日我失魂落魄回了镖局，胸前这掌印果真变小了，我再一问，果然……果然已有人送来了两只箱子，俱都用我的印章盖好了封条……张敬他们都已收好了……”
　　“那两箱确实是我搬进局子里的，”那名为张敬的镖师点头道，“当初是个蒙着面的姑娘用车拉来的，说是给禾山镇的王员外贺寿的贺礼，东西头儿已验过了……”
　　万红绫奇道，“这么说来，你连那人形貌都不知道，又怎会确定与万红绫有关？”
　　她这疑问众人心头亦有疑惑，只是被她问出来，心中不禁都想，这里这么多人，哪有这丑怪丫头说话的份。先前这丫头闹着要走，而今一听说外头有魔女，她倒是不走了。
　　云绮道，“何镖头，先前说到时辰你才面色大变，可是那人告诉你这蛊毒发作时间就在今夜？又或者……与这交镖的时辰有关？”
　　何镖头点头叹道，“这镖本就不是给禾山王员外的，而是……而是教我在今夜寅时之前，带到这个荒庙里。那人说，到时候会有个姑娘来收。我给了她，她自然便会替我解了这蛊……”
　　所以先前南宫菱提到寅时，他才会一时失态，打翻了酒壶。
　　“可这也不一定是万红绫做的啊。”万红绫道，心中颇有些不大高兴，她心想，这件事从头至尾不都只是那南宫小姐在胡乱猜测吗？
　　南宫菱道，“这位姑娘，何必如此激动？”她走到那镖车面前，几名镖师见她走来，竟都让了开去，她轻轻一拉，便将那封条揭了下来。
　　“这封条上的花纹你们原先见过么？”她问道。
　　镖师们俱都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那张敬道，“这虽不是咱镖局常用的，但大小倒是正好，上边也有头儿的印鉴，可是有什么问题？”
　　“可怜你们这些走镖的竟这点江湖经验都无么？”南宫菱叹道，“大家都知道，魔教一散，教中教徒便各自到别处去寻营生，其中也有人来投靠我南宫家……”
　　众人一时不知她为何突然会提到自己家中，云绮却已面色一变，“姑娘意思，这是魔教的联络印记？”
　　“不错。”南宫菱赞赏道，“来我家的魔教教徒既然弃恶从善，便将他教中原先所用标记告诉了我爹，以求将功补过……”她说到此处，得意地将那封条甩了一甩，“这花纹上的意思，便是在今夜寅时，于这荒庙之中相见，而落款这里，正是魔教护法的标记。”
　　众人皆知，魔教护法只有两人，傅离已退出江湖，剩下的岂非只有万红绫？
　　“这……这……”万红绫喃喃两声，刚想说“这不是教里标记。”便已被王远制止住。他作势替她整了整纱笠，已凑到她耳边道，“闲事莫理。”
　　这当然不是闲事。可万红绫当即省了过来，有人着意以她的名义做出这些事来，她若是轻易暴露身份，岂非大大危险？
　　那南宫菱续道，“此地地处荒僻，诸位可知道供奉的是什么神么？”她婷婷袅袅，走到那神台前，将那原本已破旧不堪的帐幔整个扯了下来。
　　众人抬眼瞧去，便见那凤凰神像展翅欲飞，竟有庄严之象。
　　“这神像似是被人擦拭过。”云绮道。
　　“是我。”王远道，“先前你们都还未到之时，舍妹与我来此歇脚，见这神像满是灰尘，到底有些可怜，就略作整理。怎么？这又是哪里的神像？”
　　南宫菱哼笑道，“这神像是魔教的圣物，你什么都不知道，擦得倒是勤快。”她这般说法，显见是怀疑他二人与此事有莫大关联。
　　闻言镖师们亦是议论纷纷，只因王远与万红绫确实可疑，二人半路出现要与他们一同结伴入栖鹄谷，遭拒之后他们先行离开，却又在此庙中重逢，竟仿似专程在等他们似的。一念及此，众人瞧向他二人的目光不免多了许多猜忌。
　　“……他们这是怀疑我们。”万红绫道，“既是如此，我们走了就是。”她平素最恨被人怀疑，此刻心中就是再有疑惑，亦不想待下去了。只是她方才立起，南宫菱便急急朝她掠了过来！
　　她的身法并不是很快，第一招便被万红绫避了开去。可第二招的时候，她的右手便紧紧地扣上了她的脉门！
　　若不是王远冲过来帮倒忙，她应是避得开去的！
　　万红绫这样想着，不免有些埋怨王远，可埋怨已无用了，那南宫菱一扣上她的脉门，便有一股真气刺进了她气海之中——对方这是在试探她的内力了！
　　她身染风寒，这几日里都未曾勤练那阴阳倒逆的功夫，是以此刻体内内力空空荡荡，被她一探，便觉喉口一阵腥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不止如此，那纱笠亦被南宫菱随手一掀，掼到了地上。
　　这一遭，她的面容便清清楚楚地见在众人面前。

《魔女》
天下第一女魔头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