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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发蒙后,我便搬到了东院,平日里也不大去后院,因此也不知道家眷究竟有几人。
父亲从不荒唐,记忆里,他并不收很多女人。
母亲停柩在桑林寺,看到一个佛堂挤满了抹着假意真心眼泪的女人们,我还是吃了惊。
我立在门槛外,寺中的小沙弥结结巴巴解释:“照理,雪松居士一直顾着寺里,咱们为她坐满七个七的法事再应当不过。不过府里家眷太多,实在,寺里不好安排。”我看着那个尴尬地满脑袋汗的小沙弥,道:“原是我们不对,寺里顾着法事,其余的,不必忧心。”
小沙弥出长气,念了佛号,甩甩袖子走了。
我立了一会儿,终于有里面的女人发现了我。
“我的三爷,夫人这么好的人,这么走了,奴实在难过。”离门不远的一个女人哀哀地向我哭着,但我不知她是谁,然而她毕竟在向我举哀,为了我的母亲。
我向离门最远的女人行了一礼,她是父亲收第一位偏房,廷瑜的母亲,众人唤她元夫人。
她跪在蒲团上,想避开,却因跪的太久,起到一半又跌了回去,我再礼,道:“母亲生前尚欲使父亲学庄子鼓盆而歌,众位姨亲善,却不如让她就此安心去了。”
元夫人被人搀扶着站起,向我一福,“三爷,夫人礼佛多年,参透三毒。我们怎不知这些俗礼只会扰了夫人去后的清静,可是俗人解不了生死,不这样,奴们不知如何致哀。”
“拔出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我说,“众位姨有心,便替母亲每日念一道往生咒吧。”
那一屋的脂粉走了之后,寺里便彻底静了下来。
千年古刹,诵经声与香炉中的烟气一般袅袅,盘旋在屋檐间,弥散在山谷中。偶有清脆的鸟啼破开常年缭绕的云雾,窥得寺中的一汪绿水。
那天的小沙弥方清许是感激我替他解了难题,待我很是亲善,常与我辩经。
我于佛一道,知道得很是寥寥,因此总辩不赢他,他也不嫌我,总是高高兴兴地来,辩赢了就高高兴兴地回去,侥幸被我诡辩住了,也不会恼,反为我有了长进高兴。
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满月多的日子,每日伴着沙弥们晨读的声音醒来,上午与法事,下午或和方清辩经,或和伙头师傅登山寻珍菌,过得很是逍遥。
母亲总和我说,阿蒙啊,哪天我走了,你千万别伤心。我去寻快乐了,虽寻不到极乐,但总比现在是快乐的。就算是多一丝一毫我也是要去寻的。我不愿意再过这里的日子了。
那时的我并不懂,此时的我也不懂,或许到了母亲的年纪,我就懂了。
但我愿意遵着母亲说的做。
因此,在山涧里试着触摸那飘摇的荇草时,在梧桐树下寻找凤凰的巢窝时,在猎人的木屋里避如油的春雨时,我都那么逍遥,不是没有悲伤,只是很淡。
直到父亲来了。
他骑着一匹枣红的马,神色很镇静。
母亲走前几日,他被派往锦城,报丧的家人一直追了过去。可是我从来不知,从锦城回西京,要走一个满月那么久。
我在桑林寺山门前迎到他,看他利落地翻身而下,随手把鞭子扔给了福传。
我迎上两步,跪下行顿首礼。“父亲。”
他双手扶我起来。我比他高一些,他脸上的风霜与皱纹,我看得十分清楚,我想在他面上找出悲戚的痕迹,却网罗不着。
他问我:“多少日了?”
我答道:“一月又五日了。”
他颔首,登上石阶入寺。
堂前明幡随风而动,方丈站在油松树下,远远地念了一句佛号,父亲忙迎上去,合十行礼。
“我昔所作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方丈拨着数珠,缓缓道。
父亲垂首,似望着脚边日渐长高的地涌金莲。好久才抬头,脸上有着渺茫的笑。“弟子愚钝。”
方丈叹一口气,侧开身。
父亲再施一礼,进了含经堂。
我告一声罪,也随父亲离开。
将将走到门下,方丈叫住我。
“阿蒙”
我回身,双手合十。
“方丈。”
“汝今修行。欲为无量无边众生。令得清净解脱安乐。哀愍世间福利一切。”方丈的声音如下晚的暮钟,寥远而清晰。
“以身语意。稽首归诚。”我答。
含经堂沿着山势建到了山阿,远远望开,前导香道旁松涛似海。我看着一片夕阳下辉煌的苍绿,心里有古怪的苍茫。
回到堂中,父亲背对着门站着,我走到东侧的蒲团前,跪下。
新燃的塔香吐出幽幽的水沉香香气。父亲的身影被一门夕阳拉长,暗暗地罩上了母亲的灵位。
“你母亲走前,有说过什么?”他问我。
我仔细想想,确信不是自己大意忘记了,于是老实地答道:“不曾。”
他“哦”了一声。又站了一会儿,方整整衣衫,行了稽首礼。我坐起,垂首陪礼。
当日他便回了京里。我料想他来前应已向皇帝上呈奏疏,或许便是要赶回去与他那满屋的莺燕一抒久别的相思,总之,他不在这里,我不觉得多一人,亦不觉得少一人,我想母亲也是这么觉得。
再过了一十四日,我扶柩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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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回去了。我去赶稿,在实习的时候写文真的好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