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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下）
璎绯和洛依璃到达鸿雁亭的时候，皇上正跟洛清流喝茶下棋，但见枯叶满地，气氛萧索，连鲜红的亭顶都彷佛染上那漫山遍野的枯黄。
「洛丞相你输了。」皇上微笑着把最後一子落下，抬头向洛清流笑道。
「皇上棋艺高明，臣难望其项背。」洛清流拱手笑道。
「参见皇上。」璎绯和洛清流同时行礼道。
洛清流看见女儿姗姗来迟，连忙下跪道：「臣要请罪！」
皇上摆手道：「洛丞相不妨起来，有什麽事要劳烦到丞相请罪呢？」
「璃儿比约定时间晚了半个时辰，是臣教导女儿无方，使她学会迟到的坏习惯，臣罪该万死，请皇上切莫加罪於璃儿，有什麽罪就让臣一力承担！」洛清流义愤填膺地道，那模样当真是像为国牺牲的忠义大将军。
「小事而已，刚才小顺跟朕提过，是他走得太快把洛姑娘丢下了，所以她才会迟到。」皇上淡淡地道。
「谢皇上！」洛清流站起来，却看见静立在洛依璃身边的璎绯，不禁略一皱眉，这个平凡得没法再平凡的女孩是从何而来的？
皇上彷佛看透了洛清流的心意，当下走到璎绯身边道：「璎绯，这是洛清流洛丞相。」
「沉曦公主？」传说中姜大将军之女，皇上新收的义女沉曦公主？
洛清流连忙收敛起刚才的不屑之色，拱手道：「原来是公主，清流失礼了。」
「洛丞相你好。」璎绯微微一笑回礼，她的眼角总是稍稍往下垂，使她笑起来带有几分温柔动人。
这麽一个平凡娇弱的小女孩，竟然能得到皇上的圣宠，封为新任公主？
看来皇上倒是在瑾瑜公主之死中受了不小的打击，要不然也会冒然把这外人认为义女。
「公主？」洛依璃一直在留意璎绯，此时听见洛清流对璎绯的称呼，不禁怔住了。
洛清流真想马上把洛依璃的嘴封上，在皇上面前竟敢如此放肆，当真是自己把她宠坏了。
「璃儿没大没小，请皇上恕罪。」洛清流立即打圆场道。
「无妨。」皇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向洛依璃道：「洛姑娘，璎绯是朕新收的义女，她是边疆姜大将军之女，跟妳这丞相之女的身份可以媲美呢。」
洛清流总觉得皇上语带双关，他心中暗暗觉得不妥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当下打量着璎绯，她就像路边经过的民女般不起眼，不起眼得令他怀疑这女孩的身份，如非皇上金口证实，他还真不敢相信这看起来毫无特点的女孩竟是新公主。
「璎绯，原来妳是公主啊！」洛依璃拉起璎绯的手笑道，这就好了，爹爹一定不会阻止她跟公主来往的！
「嗯。」璎绯微笑点头，她素来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那个嗜血冷酷的璎绯隐藏在自己心底深处，平日的自己是毫无攻击力的平凡人而已。
皇上在一旁看着璎绯，目光闪烁不定，老实说他作为璎绯的主人，偶尔也不会相信这看起来顺从乖巧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女孩，身份竟然是当今天下第一杀手。
洛清流当然把皇上的反应收归眼底，他以为皇上是看着璎绯联想起瑾瑜公主，所以目光才这般怪异。
「其实朕今天特地把洛姑娘叫来，就是为了介绍璎绯给她认识，朕知道洛姑娘平日三步不出闰门，生活一定很沉默无聊，所以想给她一个朋友而已。」皇上向洛清流笑道：「朕知道洛丞相门风严谨，不容许洛姑娘跟三教九流的人来往，不知道璎绯可否合乎丞相的心意？」
「皇上言重！臣对璃儿严加管教也只是为了让她不要走歪路，璃儿可以跟公主交往自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也是洛家的荣幸。」洛清流应对得体，不忘给皇上一顶大大的高帽。
「这就好了，洛姑娘妳可喜欢这位新朋友？」皇上向洛依璃含笑问道，他知道这刁蛮千金在整件事是最无辜的人，因为她最後将会是最大的输家，洛清流丢的不过是性命而已，她却不止要丢命，还要给这位新交的好朋友出卖，而且她从来没有犯下任何罪行，最後却要因为父亲的罪行而被赐罪。
「喜欢。」洛依璃诚实地道，还没有放开璎绯的手，反而愈握愈紧，使璎绯脸上愈发红起来。
洛清流见状道：「璃儿妳先把手松开，妳看妳把公主弄得多尴尬。」
「公主」两字，不禁勾起皇上对於那位真正公主的回忆，想起那张完全不像父母却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又想起那双幽深紫瞳，心中竟然感到莫名的哀伤。
瑾瑜公主的死，自己是完全逃不开责任的。
「璎绯，洛姑娘彷佛很喜欢妳呢。」皇上向璎绯笑道，笑容里的深意自然只有璎绯才明白。
洛清流也很久没有见过女儿这般高兴，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新认识的朋友，他的面容也不禁柔和下来，摸摸女儿的头顶道：「难得璃儿找到新朋友啊。」
璎绯对洛依璃而言就像一个新大陆，为了这新朋友，她宁愿每天早起跟爹爹进早朝去找璎绯，然後在她的寝宫里逗留一整天。
皇上对璎绯很严谨，每天也必定要她随夫子读书写字，洛依璃反正闲着无聊也跟着她读书，没想到这几个月读书成绩竟是突飞猛进，使洛清流笑不拢嘴，心里愈发愈喜欢这文静内向的女孩。
时近冬天，璎绯和洛依璃留在公主的闰房里，蹲在火盆旁边取暖，火光中只见洛依璃的俏脸红扑扑的，她望着火盆里烧得发白的黑炭扬起笑意，向璎绯道：「璎绯妳说，这些黑炭是从哪儿找出来的？为什麽烧起来会这般温暖？」
「我也不知道。」璎绯抿着唇微笑，披着一件白狐大氅的她看起来格外娇小柔弱，洛依璃突然凑上前靠在她身边，柔顺的发丝蹭着她的大氅，娇笑道：「这东西蹭起来感觉真好，柔绵绵的暖洋洋的……」
璎绯欣然微笑，一抖大氅把洛依璃揽在里面，洛依璃冷不防她突地张开大氅，整个人投进璎绯的温暖柔软的怀抱里，璎绯一把手放下来，她整个人就被璎绯紧紧地包围其中。
洛依璃却完全不以为忤，反而愈是对璎绯靠得紧密，璎绯身上温暖柔和的气息总是使她感到很安心，加上大氅和火盆刻意营造的温热，使她有置身盛春的感觉。
「璎绯，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吗？」
「璎绯，妳喜欢吃年糕吗？」
「璎绯，我们一起过新年好吗？」
洛依璃低声问着，也许她也不期待得到答案，只是想跟璎绯多说话而已。
璎绯拿起板手，拨弄着火盆里的黑炭，没有回答，洛依璃靠在她身边，抬头就可以看见她的唇角，稍稍勾起像轮弯月，樱桃似的颜色使她好想咬一口。
感受到自己被洛依璃凝视着，璎绯垂眼，正好对上洛依璃的一双星眸，流转千光，璀璨明亮。
「怎麽了？」璎绯脸上微微一红，她似乎不太习惯被人看着。
「看妳啊。」洛依璃靠得更紧，打了个呵欠道：「有点困呢。」
「其实妳不用这麽早入宫找我的，毕竟要妳每天这麽早起来跟洛丞相进宫是辛苦妳了。」
「留在家里无聊啊，每天都在看着花花草草的，要不然就是那些一成不变的侍女仆人，我快要给闷死了。」洛依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她却没有发现自己的答案已经泄露了那长久的寂寞是多麽难以忍受。
「我不闷吗？」璎绯从不觉得自己是有趣的人，至少她不觉得。
「其实妳也不是解语花，但我就是喜欢跟妳待在一起，除了爹爹之外，我觉得世上就只有妳一人真心待我。」洛依璃抬脸娇憨地笑道，璎绯明白她的意思，当日花灯盛会上的自己已经给洛家千金留下极佳的印象，所以她才会这般喜欢自己。
「世上待依璃真心的人还多着呢。」璎绯静静地道，洛依璃的手指绕着她的长发，也没有反驳，也许更多的是懒得说话吧，这刻的气氛太温馨美好，洛依璃不想让无谓的话题毁坏了这气氛。
沉默半晌，洛依璃方才伸了个懒腰道：「璎绯，妳说我出去走走好吗？这里虽然很温暖，但坐得久就让人很想睡觉。」
「也好。」璎绯没有多话，她扶着洛依璃站起来，把燃烧着的黑炭泼熄後就跟洛依璃并肩走出房间。
飕飕冷风从高墙外袭来，枯叶旋转着落下来，璎绯伸手接着一片落叶，任由秋风又把落叶带走。
此刻，璎绯正跟洛依璃站在走廊上，准确来说，洛依璃正坐在台阶上靠着玉柱，身上披着璎绯给她的白狐大氅，而璎绯则站在雕栏玉砌之後。
「今年的冬天一定会很冷。」洛依璃红着鼻子道，外面其实挺冷的，但在里面呆着她是真的会睡着的。
「依璃怕冷吗？」璎绯垂头望着洛清流的侧脸，小小的脸儿，长长的眼睫毛，几缕刘海垂在额前，为她添上几分活泼的气息。
「怕啊，下雪的时候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躲在房间里，无聊透顶。」洛依璃嘟嚷着，脑海里想起上年严冬时洛清流禁自己的足，完全不让自己出门，因为生怕她出外会着凉病倒，或者是摔在地上滑倒。
她才不是瓷娃娃，没这麽容易碎呢。
「就算留在房间里，也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呢。」璎绯抿唇微笑，她的语气总是这样的，安静平和，说不上是怎样的柔情似水，但却别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例如呢？」
「弹琴吟诗，喝茶赏梅。」这都是瑾瑜公主爱做的事情，璎绯其实兴趣不大的，但跟着公主耳濡目染，却也学了几分她的假道学。
「这些更无聊啊。」洛依璃性子活泼好动，哪里喜欢留在房间里做这些大家闰秀才做的事情，当然瑾瑜公主是把这些当作游戏而已，因为试问世间又有何事能难倒她呢？
「那依璃喜欢做什麽？」
「在雪地里玩耍啊，可惜爹爹从来不让我去，怕我会受伤。」洛依璃抱膝嘟着小嘴道。
璎绯静静地的微笑着不说话，小时候下雪对她而言就是在埋在雪里修练内功，说不上是什麽美好的回忆，但无论如何那些都过去了。
抬首望向天空，湛蓝色的天空一碧如洗，璎绯突地看见几片雪白从天空里飘落，唇角扬起，轻轻地道：「依璃，下雪了。」
洛依璃随之抬起头来，第一片雪花就落在她的眼帘上，冰冷刺骨，她闭着一只眼睛，张开一只眼睛，却刚好对上了璎绯望向自己的双眸。
片片雪花飘零在璎绯身後，她脸上的淡然微笑却盛放如春，洛依璃看着看着，不禁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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