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与绿

　　车途乏味且劳累，大多旅客将外套披在身上，浅眠。她睡不着，因为车里颠簸，胃里难堪。
　　在高速公路上，经过的地方大多是城郊，很多山，树，哪里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可看。它又是可怖的，因为耳边传来的其它车辆高速行驶的呼啸声使人想到死亡。
　　她想起了夏棉棉，方才通过电话的女孩。白皙健康的肌肤，个头不高，留一头齐肩的头发，发尾几缕挑染成紫色，叛逆妖娆。这都是中学时代的事情了，久了不见，应该是长大了的。就像她自己。理掉了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将头发留至齐腰，天然的浅棕色。
　　也想起她初恋的男人。左树。年长她5岁。是个冷淡，稳重，骨子里透着几分不羁的风一样的少年。年少轻狂，拥抱，接吻，肌体的触碰，却未曾让对方占有。因为她有种走在年龄前的悲观，她知道，他不会是她今后的良人。他是个很好的人，照顾她，爱她。是在升高三的那个夏天，他们放生了彼此。放生不是抛弃，只是□□的相离。而那段生涩美好的悸动，是会一直存放在她心里的。关于这个男人，她已无更多的话要说，能说出来的，恐怕也无关爱情。
　　这是怎样的青葱岁月啊。
　　邻座是个老妪，穿着素雅，不多与人搭话。倒是一直望向她这边。亓鹿乔转过头去，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老妪微笑，“在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啊。好的。”她把书合起来。
　　老妪看了看那本书的封面。
　　“灵焚的诗集？”
　　“您也看过么？”听过灵焚的人，大多是喜爱诗集的人，他的知名度不似当代大红大紫的作家。
　　“略知一二。姑娘，你不是回家的吧？”
　　“您怎么知道？”莫非是一神妪……
　　她笑而不答，“我是去看老朋友的。”
　　如果到了这把年纪，仍有旧友可拜访，两个老太太在一起，斟一壶清酒，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多么好。
　　“我也是去看朋友的。”
　　“朋友是很珍贵的，年轻时，空闲了，两人间就多走动走动。我的老朋友尚健在的时候，总是在这天约见，如今她已去世多年，每到这一天，还是想去看一看她。”老妪一脸平静。老去的人，对待生死，已不是那么敏锐的了。
　　“她是我中学时期唯一的朋友。”
　　她笑着点点头，闭起眼睛佯眯着，不再言语。
　　亓鹿乔看着她，想她刚才说的话。活着的人，站在死了的人坟前，隔着的不仅仅是一层泥土，还有生死阴阳。这大概是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了吧。
　　就着矿泉水服下安神药，从包里抽出另一条围巾，卷起来，垫在脖颈后，一路平稳睡去。
　　醒来时已是傍晚，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城市。
　　“下车，各自找地儿吃饭，20分钟后上车。”售票员吆喝了几声后，乘客纷纷下车。
　　路边的小贩正卖力地拉客，“来我们店里，经济实惠。”
　　“来来来啊，一碗清粥配小菜只要5块钱啊。”
　　“…”
　　她看向他们所指的店，皱了皱眉。人非常多，几个人共用一桌，大声交谈，抽烟，喝酒，十分嘈杂。厨房正冒出呛人的油烟。
　　“姑娘，一起用餐吧。”正是那老妪。大约是看出了她是喜静的人吧。
　　亓鹿乔跟着老太太，进了拐角不远处一家收拾得干净妥贴，装潢雅致的餐馆。走进去，便被清新的竹香包围了。餐馆，包括餐馆里的地板，餐桌椅，餐具，无一不是用竹子造的。
　　“还行吧？”
　　“档次不低。”两人一同笑起来。她知道，老妪绝不是简单的市井老妇。
　　饭菜也是以清淡为主，不油腻，少荤菜，正合她的胃口。清粥炖的很入口，一看便知火候把握得恰好。饭后上了盏茶，很是解乏。这一顿饭，吃的倒是享受。她很久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了，也很久没有和人一起吃过饭。
　　正在她要付钱的时候，老太太却拉住了她，笑着摇了摇头。
　　“慢走。”柜台的老板娘微笑着朝她们点了点头。
　　都不用付钱么，这老太太还真是神奇……
　　用完餐，剩下几分钟，便陪老太太在路上走了走。
　　“姑娘，叫什么名儿？”
　　“姓亓，名鹿乔。麋鹿的鹿，乔木的乔。”
　　“鹿，温顺驯服，又高贵。你父母亲起的名？”
　　“我妈妈起的。”
　　“想必你母亲也是个通晓诗书，性情温婉的人。”
　　“听说是的。”亓鹿乔耸了耸肩笑道。透露出几分故作轻松的勉强。
　　眼前这位历尽人世沧桑的老人，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隐情。最惨痛的伤口，总是难以拿来示人。故不再追问。
　　“小鹿，你今年多大了？看着有18了。”
　　咩……小鹿儿乖乖……知道她又想起谁来了么，Bingo~她家大王……
　　“21了，老太太。”她答道。
　　拉了会儿家常，老太太比先前看起来倒是好亲近多了。
　　“该上车了。”
　　“好。”
　　乘客要防身上的钱财被偷，又要挤上车去，自顾不暇，车上的老人妇孺自然是无人照顾。亓鹿乔搀着老太太上车，扶她到座位上坐下。又帮前座孕妇抱了她另一个小孩在座位上坐稳后，自己才坐了下来。
　　“小鹿，这个镯子送给你”，老太太把手腕上的银镯子脱了下来。
　　“啊，不，这怎么行呢……”还没等她说完，老太太已经把镯子套在了她手上。
　　“这镯子本身不贵重，纯银的罢了。贵重的是我与老友多年的情谊。几十年前我们一起买的，转眼便戴了几十年。如今她去世了，我一个人戴别扭。本就想送给别人，又不能随手送给不相干的人。今天偶然遇到你，和你又投缘，想来也是缘份。收下吧。”
　　“哦……”亓鹿乔看了看手上的镯子，样式简单，只在边缘刻着旧时流行的古典花纹。戴久了的饰物，有时间的质感，本身有一种大气在。不需刻意用繁花雕琢。亓鹿乔的手臂白净，衬得很好看。老太太满意地点头笑笑，不再说话。
　　这神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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