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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错了的垃圾袋
提错了的垃圾袋
艺国
晚饭后,勤快的妻子从餐桌上收拾掉碗碟、擦落残羹碎屑,打扫了一遍房间的卫生,把集中起来的垃圾装进一个大的黑色塑料方便袋,然后系好提出门外,放在了冲六楼楼梯口的迎面墙角下。
吃饱饭后,他都要翘着二郎腿看着杂志喝一点茶。妻子临走时好像说了一句:“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把门外的垃圾袋提出去扔掉,俺要赶紧赶到厂里去值班。”
妻子每次上中班都要赶回家来吃晚饭,返回厂里的时候总是匆忙带上垃圾袋,顺便仍在小区楼大院外的垃圾箱里;今天时间紧,这项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听见妻子哐当一声带上门下楼去了,他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打个舒身,瞭了瞭窗外已经昏黄的天色,决定去完成扔掉垃圾袋这项光荣的家庭任务。
他穿好衣服,拿上钥匙带过门,顺手从迎口的墙角下提起一个垃圾袋便朝楼下走去。刚下了一层楼,他就停住了脚步。他忽然觉得门似乎没有上锁就又返了上去,当他确信自己确实已经上了锁,这才安心朝楼下走去。突然,他又恍惚了,总觉得那门没有锁牢靠心里又起了波澜,于是就又返了上去。他把钥匙重新插入锁孔来回转了三周,最后一周用了点力度,有意识地用脑子强化了一下这个力度,然后又狠狠地用力拉了几下门,这才心安荡荡的提起垃圾袋下了楼。
出了小区楼大院的黑漆铁栅门来到公路上,他习惯性的聚起胳膊上的力,才要朝早已熟悉了的地方甩掉垃圾袋,猛然间,他发现路牙石上面的那个垃圾箱不见了,空荡荡的路牙石上面一时显得干干净净。他急忙稳住身子朝四周瞭望,干净的路牙石上面一马平川,四处都见不到一个垃圾箱的踪影。
其实他不知道而且也想不到,这是市政公司根据政府的决定最近几天更换新型的垃圾箱。旧的垃圾箱被拉走了,新的还没有运来。他往外扔垃圾,就扔在了这个空挡上。
他不知道垃圾箱什么时候运来,他决定再往前走走。垃圾袋既然提出来了,焉有再提回去之理!
“走吧,顺着公路往前走,遇到垃圾箱就把它扔掉;遇不到垃圾箱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它处理掉。再提回去,哼,没门!”
他一边走一边这样想,走了近二三百米的路也没发现垃圾箱。他还要继续往前走,“没门!”当他走到一处种着小树的草坛时,潜意识里的那个立马卸掉负担的命令使他不假思索地把垃圾袋扔进了草坛。他立即回头看了看,希望不会产生不顺眼的感觉。但被扔掉的那个垃圾袋好像是故意跟他作对,明晃晃的闪着光芒在草绿中招惹他的眼睛。他停住脚步犹豫了起来,心里掂量着草坛里的这个发光体所能带来的一切不良后果。
“让人逮住是要被罚款的,再说也确实显眼了点,看上去就是自己眼睛都不舒服,更不用说换成别人了。不行,不能仍在这里。”他一步跨进草坛,提起垃圾袋继续朝前方走去。
突然,一堆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清楚了,是公路拐角处大楼墙根下的一小堆垃圾。
“咦?仍在这里不是很合适么。”他自言自语地走了过去。才要把手里的垃圾袋扔过去,眼前的情形又让他的胳臂软了下来。他范起难来了,他看见花生皮、烂树叶里面掺杂着碎纸末屑,上面的几个塑料方便袋鼓翼欲飞。如果把一个囫囵的垃圾袋硬扔到上面去,那光景还是太招眼。哪怕是再有另一个囫囵的垃圾袋和它一块做做伴也好啊!光秃秃的一个!太招眼,实在是太招眼!也许这不是个倒垃圾的地方,不知是何人图省劲斗胆把这堆东西倒在了这里?自己不要给自己找麻烦,要是碰上卫生部门来检查,发现里面有自家人的签名或者写过什么的纸条之类的把柄,那不就麻烦了吗?不行,不能找这个麻烦!于是他决然而又茫然地继续朝前方走去。
他四周瞭望着,还是找不到一处适合扔掉垃圾袋的地方。
不能光这样提着呀!他咬了咬牙,决定要采取一项迫不得已的措施了——找个地方挖个坑把垃圾袋埋掉。
他暗自下了决心,提着垃圾袋仔细搜寻着公路两旁能够破土的地方。他发现了一块新开垦的土坛,土还是新的,上面还没有种植什么东西,只零零星星长出几束鲜嫩的野草。他在土坛蹲了下来,扒开一个小坑把垃圾袋稳稳地放了进去。
刚要动手掩埋,他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想打开垃圾袋看看的念头。就是有那么一个奇怪的心理:将要扔掉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垃圾袋,也要最后检查一下里面是否还有值钱的东西。如果埋掉之前不打开看看,他总觉得有点遗憾。于是,他把垃圾袋从坑里提了出来,解开结头把里面的垃圾全倒了出来。他用手指拨弄垃圾,一样一样的仔细分辨着,生怕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被忽略了。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凉飕飕、滑溜溜的东西,拿起来仔细一看,是一个褐色的小药瓶。他想看看上面的文字说明,什么也没有,小药瓶的周身是光溜溜的,口上只顶着一个结结实实的白色盖子。他只好用力把盖子拧开,然后放在鼻孔下闻了闻,一股极强的恶臭险些把它熏倒。他气急败坏的把臭药瓶扔进土坑,随手划拉进那些垃圾,刚要埋土,身后一声尖利的喊叫,险些让他的魂魄出了窍。他回身望去,见公路上一个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的女学生正大叫着追赶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学生;随即他又看到一帮女学生嘻嘻呵呵地朝他这边走来。他赶紧把头埋进□□里,生怕被人认出脸面。当他觉得那些女学生已经走远该把头抬起来的时候,他又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叽叽喳喳的私语声,这些叽叽喳喳的私语声里似乎包含着大量讥笑的味道。
不能在这里埋了!毕竟老天爷不给自己赏个好时机,偏偏让这些女学生在这个时候路过此地。看来这是不让在这里埋东西啊!
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嘿嘿,看来还得再往前走走啊。”他又俯下身子,从土坑里捧出那些垃圾重新装进塑料袋,平了平土,提起垃圾袋又上了公路。
“咦?这不是又转回来了吗?”当他又一次看见自己居住的社区楼时,他对自己说,“早知如此,还不如那一次就把它扔在那堆烂东西上呢!绝不能再把它提回家,否则老婆是要骂的,何况今晚已经白跑了这么多路。扔掉,必须扔掉!”咯噔,他一咬牙;扑通,他一跺脚,甩开大步就直冲那堆撒满花生皮、烂树叶的东西奔去。
他返回社区楼的时候天已合黑。他用热水烫了烫脚,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好歹把垃圾袋扔掉了,终于完成了一项算不上艰巨而又不能不算艰巨的家庭任务。他的心情欢畅了起来。他哼着小曲上床躺下,两眼直瞪着兴奋不已。妻子回来后,他一定要把他扔掉垃圾袋的不寻常经过说给她听,让她知道,作为一个丈夫在任何非常的情况下,是如何机智而又果断的处理家庭事务的。
第二天清晨,他迷迷糊糊感觉到被子给掀了起来,耳朵被揪得发疼。他心里明白,是妻子回来了。
“干啥呀?”他咧着嘴叫唤。
“干啥?”妻子揪耳朵的劲更大了,“昨天下午,我让你把那个垃圾袋提出去扔掉,你当耳旁风了?”
“夫人的命令哪敢怠慢,我昨晚就扔掉了!”
“扔掉了?我让你睁着两眼说瞎话,你出门看看,这么一个大黑垃圾袋到现在还原封不动放在门外,你哄谁呀?”妻子越说声越大。
“哎呀,那是咱对门那家的垃圾袋。”
“胡扯!昨晚我用一个黑色的特大方便袋装进垃圾提到门外;对门那个是个红色的。”
完了,这下子白忙活了!他隐隐约约记得昨晚他提出去的那个垃圾袋是个红色的,为此,他内心发了恨。他恨他自己事情做得很盲目;也恨妻子临走前没向他交代清楚;更恨对门邻居乱放垃圾袋。他目光呆滞望着妻子说:“昨晚我把对门那家的垃圾袋提出去扔掉了,是个红的。”
“活该!谁让你不仔细看好就往外提呢,”妻子的嗓音粗大了起来,“今天,你务必把咱家的垃圾扔掉,要不,我跟你没完!”
“不行,”他像一只被激怒了的雄狮一样从床上跳了下来,“我要让对门那家知道,他们家的垃圾袋是我替他们提出去的,因此,我也要让他们把咱家的垃圾袋提出去扔掉,这样才公平。”
他开始发了疯,朝着对门的方向吼叫起来,嘴唇一个劲地抖动。
“今年夏天,咱房子里漏水,我让物业来看了看,人家物业说是咱对门的楼顶出了问题。这个事你也知道,我给对门说了,到现在他们无动于衷啊,还跟咱说,让咱去找老天爷,你说气人不。咱不能光吃亏啊,这次无论如何我要让他们把咱家的垃圾袋提出去扔掉!”
妻子没做声,她在琢磨他的话。
“那么,你打算怎么跟他们家说?”
“这好办,我让他们家那儿子把这件事传给他老子不就行了么,我想,他们不可能还是无动于衷吧。”
夫妻俩谈妥后,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门前,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死盯着门上的猫眼,等待着对门那家儿子放学回来。
他左眼盯了右眼盯,只盯得两眼发涩发酸。突然,他一眼发亮,对门那家的儿子回来了,他开门出去:“孩子,我有话要跟你说。”
“啥事?叔叔。”
“哦,是这么一回事。昨晚,我把你们家的垃圾袋提出去扔掉了,你跟你爸妈说一声,好吗?”
孩子答应着进了自己的门。
他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这才平下心来和妻子吃了中午饭。
从下午开始,他就时常打开门看看那个大的黑垃圾袋被提走了没有。他留心了两天,可门外的那个老冤家却依旧像座碉堡那样纹丝未动。他的心开始发毛了。
“也许孩子没来得及告诉他爸妈;也许孩子把这事给忘了;也许……”他推测着垃圾袋没有被提走的种种情况。
“再等一天吧,”他向妻子奏明情况,“如果对门那家还没有反应,我就直截了当向他们当面挑明。”
他下决心重新调整了交涉方案。
允许等待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对门那家还是无声无息;门外那个大黑垃圾袋依然矗立在墙角下。他开始动怒了,火气直冲脑门,恨不得立即去砸开对门说明情况;然而他不敢,因为对门那家的女人是个大胖子,男人又是个酒鬼;他只好硬把火气往肚子里压。他又把一只眼睛贴在了猫眼上,保持着最后的希望,胜利往往在于坚持到最后的努力之中。突然,他眼睛一亮,猫眼里出现了女老胖外出锁门的动作。
“唉,胖嫂。”他打开门,“我,我有话要,要跟你说。”
“说吧。”女老胖很平静。
“我,我把你们家的垃圾袋提出去扔掉了,几天前和我们家那个垃圾袋挨在一起的,你看这事……”
“这实在是太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嗷。多谢了。”女老胖笑开一脸混炖肉,向他扬了扬手,便腾吃腾吃地弹跳着满身肥肉下楼去了。
他硬压到肚子里的火气又逐渐窜到了喉咙眼。
“这刁胖女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犯了傻一样呆立在楼梯口前,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神来,“太可恶了!我不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我要亲自找她老公。”
他只好又重新下决心调整了方案。
时机终于到来了,下午晚饭以后,猫眼里闪出了对门酒鬼那张红扑扑的夹板脸来。
机不可失,他鼓足勇气开门走了出来。
“瘦哥,有件事,不能不跟你打个招呼了。”
“啥事?”男老瘦向他喷了一口酒气。
“你没发现,你们家的那个垃圾袋不见了吗?”
“哪个垃圾袋?”
“就是前几天和我们家紧挨在一起的那个。”
“啊,是啊,这几天我正纳闷呢。”
“是我给你们家提出去扔掉的!”他的口气渐渐硬了起来。
“扔掉就扔掉吧,无所谓啊。”男老瘦拧着身子要下楼去。
“那可不行!”他立刻摆出一副要决斗的架势,“既然我把你们家的垃圾提出去扔掉了,你也得把我们家的垃圾提出去扔掉才是!”
“啥……?”男老瘦那一直发红的脸立刻就成立猪肝色,他斜睨着眼指着那个大黑垃圾袋说,“你是说,让我把你们家的这个垃圾袋提出去扔掉是不是?”
他立即就吓得没有了火气,不自觉的退到自己的门前。
“你神经有毛病啊,”男老瘦紧逼一步,“这事我没找你,你到先找我了。谁叫你把我们家的垃圾袋提出去扔掉的?嗯?你知道不,为了找那个垃圾袋,我把家里的女人和孩子都骂了一顿。你知道不,那里面我特意装了一个盛大便的瓶子,是我准备去医院化验大便采得样子。你耽误了我检查病啊!”
“什么?”他立刻就想起来了,那个褐色的、臭死人的小药瓶;他心里一阵发凉,“我,我确实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亏你还是个文化人,你也不想想,房间里能放这样的东西吗?”男老瘦把一直指着他鼻子的手放了下来,“再说了,这么个臭东西,不放在垃圾袋里放在哪里啊?”
男老瘦咕噜着下了楼。最后几句,他仿佛听到,“要不是考虑到你不是故意捣蛋,我非叫你给我把垃圾袋再提回来不可。真他妈的,这算是一出什么事呢……”
“是啊,这算是一出什么事啊!”他木鸡似的呆立在自己的门前,像是真吃了那小药瓶里的大便一样窝囊得只想呕吐,心里一阵阵地酸溜溜、苦兮兮、辣滋滋、恶心心,一时间叫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他没吃晚饭,只闷着头喝了点酒。
妻子值夜班,走得急没跟他打招呼;他恍恍惚惚还挂念着那个垃圾袋,打开门低头仔细查看了一下——垃圾袋终于没有了,他心里明白,是妻子提走了。
“她要提到哪里去呢?不知垃圾箱有了没有?”
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一个不放心的习惯。妻子把垃圾袋提出去了,最起码他要去看看垃圾箱有了没有。
他下了楼,来到公路上。咦!他心里亮了一下,公路两旁已经安装好了新的垃圾箱,这使得他的心情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他走近新垃圾箱仔细观赏起来。他抚摸了一下,这才发现,新垃圾箱成了一对——一个写着可回收的字样,一个写着不可回收的字样。
“嗨!”他叹了口气,心里懊悔起来,“要是不急着扔掉垃圾袋,再等几天,或许……;要是不去找对门那家,吃点亏就吃点亏,或许……..;要是......”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都在进行着“要是……或许……”这样的思考。
艺国创作于201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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