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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长乐(上)
永平十二年春,三月
宫人跑到椒房殿时,皇后正在与两位妃嫔说话。
“佩琚殿的栾婕妤快生了!”得到这个消息,殿上三人俱是一惊,皇后也顾不得准备凤驾仪仗,忙借乘了妃辇赶来。
此时佩琚殿中早已乱做一团,寝殿内六名稳婆俱是满头大汗,侍女们热汤绢巾不停送进,一名稳婆喊道:“快拿参片来。” 立时便有两名宫女往外走,却在门口慌慌张张撞成一团。素馨秋棠等贴身宫女都没有经验,只能干着急。素馨斥骂一声:“蠢货。”自己却也六神无主,只能与秋棠两人按照稳婆的吩咐,轮流不停地拧了热巾给婕妤擦汗。
皇后走进来,看见这一幅忙乱景象,便欲进房查看。老宫女忙拦阻:“产房不净,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此时进去恐沾污秽。” 皇后厉声道:“本宫无妨。”便迈步直入。
素馨见了皇后进来,慌忙跪下,“还请皇后娘娘移步,产房不净,恐冲撞了娘娘。”
皇后扶她起来,叹道:“宫里已经三年未有新婴诞生,本宫不过来亲自看着怎么能放心。”环视房内,见榻上婕妤疼得面目惨白狰狞,周围的侍女们却只会惊慌发抖,毫无用处,不由骂道: “竟无一个中用。”素馨的脸也因焦灼而泛白,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奴婢们当中并无一个服侍过分娩的妇人,婕妤在廊下赏花时突然喊腹痛,奴婢竟不知理会,幸而有稳婆们随行在侧,不然……”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是女儿家,不知倒也不怪。” 素馨与佩琚殿栾婕妤为姨表姊妹,因家贫,自幼时便寄养在栾家,后栾氏入宫,便作为其媵人入宫。因此,虽以仆婢称之,宫中诸人待她,也不比平常宫女看待。
素馨以袖拭泪,“婕妤一直腹痛难忍,已经昏过去三次,奴婢心中惶恐,不得已便遣人请了皇后娘娘来救命,叨扰娘娘,实属死罪。”
皇后道:“你做得很对,事关皇嗣,谁都不能大意!本宫已派人再三请圣上了,想必马上就会过来。” 又问一边稳婆,“婕妤可还好?”
赵稳婆正在旁边插不上手,急得乱转,此时闻皇后问话,忙跪答道:“回……回皇后娘娘,这婕妤娘娘喊腹痛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只怕她身子娇弱,捱不了这等苦!”
素馨脸也白了。
皇后斥道:“这是怎么说的!她虽是头胎,但一向保养得宜,生产怎么会这么难。”
赵稳婆亦是惶惶,见有此问,连连叩头道:“皇后娘娘所有不知,婕妤娘娘身形窈窕纤弱,想必一向元气便有些不足。大凡太弱的妇人,在生产上都要比平常人来得凶险一些。”
素馨听了,更是泪落不止:“这可如此是好……”
伏在婕妤榻旁的秋棠突然喊一声:“婕妤醒了!”素馨忙扑过去,皇后亦上前探头看去,果见栾婕妤已睁开眼睛,失了血色的唇微微张阖,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名稳婆忙道:“快灌血芝保元汤!”秋棠忙起身去拿。
眼见汤汁一点一点地进了栾婕妤的口,面上的气色终于略略恢复了一些。皇后叹气道:“妇人家生子,直是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素馨见栾婕妤唇上的血色渐渐回笼,心中定了一些,勉强微笑道:“宫中这若许年,也只有皇后娘娘平安诞下皇长子,如今娘娘就在这里,但愿婕妤能稍稍沾一沾娘娘的深福厚泽,化险为夷,顺利诞下一子半女,丰盈皇宫子嗣。”
皇后淡淡瞟了素馨身后的一名稳婆一眼,稳婆会意,微一点头。皇后方微微笑道:“婕妤有圣上眷宠,自然福泽深厚。本宫亦希望这后宫里,能再添一个健康的新婴。”
正说话间,只听殿外又是一阵喧哗,皇帝已至。
皇后与素馨对望一眼,忙走出殿去。
皇帝一脸急色,却被两名年迈的女官挡在殿门外。两人都是有年头的女官,幼龄入宫,曾为太后侍女,在长乐宫里服侍了一辈子,劳苦功高,即使是皇帝,也不便轻易对其动怒。正焦躁间,见皇后出来,忙拉住问:“她如何?” 皇后道:“已服了汤药,现时无妨。” 说罢便引皇帝往案前坐定,素馨忙奉上两盏安神的茶饮。
才欲饮,里面便出一声声嘶心裂肺的呻吟声,皇帝惊得差点打翻茶盏。皇后笑按其手,道:“这是开始生了,陛下放心,为栾氏接生的都是宫里宫外最好的稳婆,她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疑。”皇帝皱眉,索性一把撂了茶盏,道:“朕心焦得慌。” 皇后扫了眼殿上诸人,低声道:“陛下稍安勿燥。陛下为栾氏关心则乱,臣妾体谅,只是殿上这么多宫人看着,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总不该失了仪体。” 皇帝怒道:“谁敢说朕!” 皇后柔声道:“陛下为九五之尊,自然无人敢不逊于言语。只是陛下明堂垂拱,沙场争战时亦不见面色有变,而此刻为一妃嫔生育却龙颜失色,传说出去,恐损陛下英明,且又于栾氏清名有毁。知道的,说陛下是对子嗣关心,不知道的,只怕会传栾氏狐媚之名。陛下向来对栾氏爱护有加,又自怎肯令她背负污名。此中道理,陛下自然当比臣妾明白得多。”
皇帝叹息,道:“皇后说得很是,只是朕实在放心不下。婕妤她向来身子弱,若是有个万一……”皇后笑道:“没有万一,稳婆们都是极有经验和分寸的。”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不再说话。
佩琚殿中此时随侍不下百者之众,却人人噤若寒蝉,满殿不闻一丝声响,安静得沉闷。只从后面寝殿中时不时地传出或高或低的嘶声。
不知过了多久,嘶声渐低而止,恍惚中传出一丝婴儿的微弱啼哭声。一名宫女开门走出,跪下言道:“禀陛下、皇后娘娘:皇长女诞。”
皇帝大喜,忙冲进去。只见寝殿中尚还有未端出去的血水,站立着的十数人脸上净是如释重负的喜悦,见皇帝进来,纷纷下拜。皇帝从一名稳婆手中将抱在柔软绫罗襁褓中的小小婴儿接到怀里,喜不自胜地看着。跟进来的皇后略略忐忑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下来。扒着襁褓看了两眼,笑盈盈道:“恭喜陛下,这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小公主。”皇帝连连道:“对对对,我的女儿,我的小公主,大汉皇室新的长公主!”一指眼前跪着的稳婆们,“赏,统统重赏!”稳婆们喜得忙三呼万岁以谢恩。
皇后却听得心里一惊:这孩子虽说是长女,但现时便称做长公主,得皇帝如此重视珍爱,未免欠缺妥当。不过今日正是兴头上,倒也不好多劝,未免使陛下多心疑自己妒忌,反倒枉做了好人。思及此,便含笑不语。
素馨进来,含泪笑道:“总算上天保佑,婕妤平安诞下公主。”又望向床榻上的人,“婕妤若醒了,必定欢喜不已。”
皇帝听了,也向床榻上望去。栾婕妤还未转醒,苍白的面庞上全是汗水,一旁跪着的秋棠绞了绢帕为她擦拭。
皇帝走到床前坐上,见她平日里嫣红粉面如今涂蜡一般,殷红的嘴唇也毫无血色,不禁心疼怜惜,伸出手为其抚平因汗湿而粘在额颊间的发丝,轻轻呢喃道:“爱妃,辛苦了。”
婴儿突然响亮啼哭出声,皇低一惊,忙低头检视怀中婴孩。栾婕妤眉睫微动,悠悠醒来,由模糊渐清明的灵台神智转清,眼前印出的玄服帝王怀抱婴儿,神情温柔。
“陛下……”她轻声唤出口,嗓音嘶哑。皇帝抬头,笑看着她:“爱妃,你为朕生了一个女儿。”栾婕妤便微笑了,神情因愉悦而映现出光彩,“妾就知道,一定会为陛下诞下健康的孩子。”她稍稍抬头,秋棠忙在她头下加垫一个软枕。皇帝把婴儿抱在她眼前,笑道:“你看,多好的孩子。”婕妤伸出手,轻缓抚上婴儿皱巴巴的小脸,轻声道:“陛下,妾想为她取一个乳名。”皇帝如何不允,婕妤纤长的手指摸上襁褓,眉目间流露出无限温柔:“就叫她……‘绮’.,阿绮,……如何?” 皇帝深情注目于她:“只凭爱妃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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