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 轮转

　　“你喜欢孩子？”话音响起，顾韩墨已径自步入西侧间，捏起桌案上盘中的一块精致糕点，侧首问她。
　　云兰若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那是尚未来得及送出的点心，色彩缤纷诱人食欲，更是制作成各种小动物的样子，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甚是惹人喜爱。如此具有童趣的东西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的房里，是以他才有此一问吧。
　　他眼中、话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诮，是期望她有怎样的回答呢？喜欢谈不上，她自小与家中姐妹关系就谈不上亲厚，长大后也较少有与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可若当着他的面上说不喜欢似乎又有些矫情，自古女子就是靠孩子稳住自己的地位的。只他例外，竟然防着自己女人生孩子。
　　“筱涵，”她扬声冲房外喊，话音刚落，筱涵就出现在门旁，“把这东西拿出去。”
　　房门被筱涵带上，屋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云兰若从躺椅上站起，走至他身边，手触到他手臂的一瞬感到他肌肉紧缩，又立刻放松下来。
　　她的手顿了一下，眼睛低垂看了一眼，却没有放松，反而牢牢抓了上去。再仰头看他时，眸中带了一丝好笑的意味。这个男人与女人有过最亲密的纠缠，却不能习惯床铺之外单纯的肢体接触？
　　牵他至椅上坐下，站在他的对面迎上他的视线，他还记得她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不喜欢孩子？”她没有直接回复，反问了一句。
　　眼前之人眉心起了小小纹路，视线顽固地直射入她眼中，似是要看穿她心中所想。
　　“那么，你是要你认定之人生下你的孩子喽？”她换了一种问法，然后，她笑了。她猜对了，因为看到他眼中一瞬而逝的讶然。
　　“生孩子是每个女子都要尽的责任，我没想过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想我会比较喜欢听话的小孩。”
　　“你是个聪明的人，应该知道什么是你目前该做的，该想的。那么或许有一天……”前一句话中还带着淡淡的警告与淡漠，后一句却含有犹豫的迟疑，但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云兰若望着他挑了挑眉，有一天会怎样？赏她一个孩子？她目前对孩子还没有太大的期盼，她自己尚不安定，更没办法给孩子安稳的生活。只是自己想不想要是一回事，别人让不让生又是另一回事。
　　他没当着她的面说让她不要有非分之想已经是仁慈，毕竟，他不喜欢她不是吗？
　　“没事看看书也好，省得胡思乱想。”他看向摊在床上的书，这样说道。
　　想是话已说完，顾韩墨站起身向外走。
　　“庄主慢走。”云兰若跟在身后，送客。
　　他的身影顿住，晃了晃，没出门，反倒是向内室走去，留下云兰若与筱涵在门边面面相觑。
　　天色还早，未到就寝的时候。室内燃起灯烛，跳动的烛火下，他捧书细看，她于一旁刺绣，竟是难得的自在与静谧。
　　那一夜，他没对她做什么，只是静静睡着。朦胧月光斜映在他的脸庞柔和了他略显坚毅的轮廓。云兰若侧身看着面前之人，不由想到另一张相似而稚嫩的面容。

　　那是她第一次正面遇见余儿，他唯一的儿子。
　　月余前，她大病初遇，因闷在屋中久了，想着去园子里走走。院中花木繁多，相互掩映，不失为幽静隐秘之处，但身后枝叶“哗哗”的声响还是提醒着她身后有人一直跟着。
　　云兰若朝一旁的筱菡使了个眼色，筱菡会意，绕到那人之后，两人前后拦截，将那人围堵在中间。那是一个个子矮小，粉粉圆圆的小东西，他三、四岁左右，初次见面竟也毫不认生，她不说话，他也只是眼巴巴望着，庄里如此稚龄之人只有一人，顾韩墨视若珍宝的儿子。
　　此处离尹夫人所居之所并不近，庄里虽然安全，可也不适宜一个小孩子到处乱跑，毕竟扎在哪片草丛中就被没了过去，实在不利于寻找。更重要的是，眼下，她实在不宜与他有所接触，相信也是那人不愿见到的。她让筱菡将余儿送到尹夫人所居的梅苑附近，并没有对他多加理会。
　　隔日，兰苑大门外，她又遇见了那抹小小身影，眼巴巴望着她，这次，她再没法装作视而不见。有些事情既发生了，还是早日解决的好。
　　走到他身前，蹲下，第一次细看他的脸，眉眼之间竟是像极了顾韩墨，头脑闪过顾庄主的样子，益发觉得这小子比他老爹可爱多了。
　　“说吧，找我做什么？”许是她语气不如其他人般亲切，他悄悄后退一步，眼睛却也没有离开她。
　　“我找爹爹。”好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
　　“找你爹爹去书房？”儿子进老子书房应该没问题吧。
　　“沈姨娘说爹爹在这儿？”真是教坏小孩子。
　　“……你爹爹不在这儿，以后也别来了。”她缓缓语气，自认做到亲和。可小家伙不认账，想必他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明显从未受过如此待遇，她话说完眼眶就红了，一泡水在眼眶里转啊转，眼见就有雷霆之势。
　　饶是从来镇定自若的云兰若这下也慌了，别好心不成办了坏事，欺负小主子不知又要被顾韩墨关上几个月，这个罪名她可担待不起。好在筱菡机灵，知道用点心堵住他的嘴。只是如此一发不可收拾，这小子三天两头来一趟，害她房里时不时备些小点心。
　　不管余儿懂是不懂，她跟他约法三章，来兰苑可以，但不能告诉他人，如果别人知道了，他就不能再来了。她心里想法自然是小孩子行踪瞒不过别人，尹夫人若知道了自然不会愿意他再来。可这么些日子也不见有人阻拦或警告，她也随着他了。
　　只是，云兰若思绪一转，看向眼前的顾韩墨，他不知何时醒来，却不做声，默默看她发呆，他应该是知道了吧，不然不会问她喜不喜欢孩子。
　　“睡不着？”他的话好像从来简洁。
　　“嗯。”看着他就想到那张小小的脸。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算对余儿有所了解，他们模样相似，性子却天差地别，柔柔弱弱的，一点其父之风都没有，一看即知是娇生惯养长大，不像这人，年纪尚轻，眼里满是风霜。
　　手被紧紧握住，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爬到他的眼旁，轻抚着。她心下一惊，忙缩回手来，暗道自己发了什么神经。
　　可是，她可以看得出他很崇敬他的父亲，敬仰却又不敢太过靠近，只想一旁静静看着，可顾韩墨身为一庄之主，又不可能将他随时带在身边。定是旁人说了什么让他听见，以为来这边就可以看见他爹爹。
　　“嗯……你要是不忙，其实可以各处走走的。”可怜她有话不能直接说出口，还得绕弯子。
　　“你是想让我常来你这儿，还是让我别来你这儿？”顾韩墨眼睛一眯，精光四露，紧紧注视着她的神色。
　　“嗯？”她没反应过来，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顾韩墨倒是很少看到她这么迷糊的样子，嘴角扬起浅笑。
　　待她终于想明白，才发现她刚才话中确实有歧义，反是把自己饶了进去。
　　“你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她呐呐说道。既然他什么都清楚明白，她又何必多话呢。
　　第二日顾韩墨在兰苑草草用了早膳就匆匆离去，云兰若回到房中发现落在床角处他随身带着的玉佩，叫了筱菡给昭诚送过去。
　　没过多久，筱菡回来，面有所思，“小姐，昭诚说庄主昨日晚上本来有要事处理，临时却来了这边。”她停了一下，然后又带来另一个消息，“听说昨日沈夫人小产了。”
　　所以，顾韩墨昨日来，是特意为了警告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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