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劫

　　来不及多看，半双便被带离正厅。隔了足足一个时辰，半双在屋里坐立不宁，实在不知道在世子为何上门，丫鬟小厮全涌进前院看热闹添人手，后院空空荡荡更是冷清。

　　半双在屋里踱步良久，还是忍耐不住，前往前院准备一探究竟。

　　路过花园小径，此时秋意已深，草木凋零，半双一路走着一路盘算，不知这世子人来，究竟是吉是凶，突然听得前方有人语之声，嗓音异常沙哑，一听便知是燕北。

　　莫非这柳府之中还有燕北熟识之人？半双隐约听得燕北语气不善，不由得好奇，隐在树后，探头瞧去，却见着那人一身明黄直襟长衫简直亮得晃眼——正是世子敛之。

　　听得世子轻笑出声，“世上没有这样的事，你捅出那么多乱子我给你兜着，如今求你办件小事莫非也不成？”

　　“我从未要求你替我挡事，”那燕北却不领情，傲然立着，“我四处救人杀人，为的是练剑，正义与否，是谁家矛盾，谁家私事，谁家阴谋诡计，通通跟我没有关系，非要我说，我自一剑挡之。”

　　说罢，燕北横起长剑，剑不出鞘，只往地上一划，便深深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世子也不动怒，还是一副笑吟吟，细长眼眉上挑的模样，本来才成年未久的年岁，如此一看，更显得年纪幼小，“枉费我打听到你今日难得不上山练剑，专门追到此处……你真的不肯？”

　　燕北收回长剑，惯例双手抱于胸前，昂首向天却默不作声。

　　“你这性子……嘿，我今日听你巴巴的来见未婚妻，还以为你改了这性子，谁知我错了。”世子道，“你不答应也罢，你知道的，我总有旁的办法。”

　　燕北道，“我倒愿日日有人来寻仇，磨练我剑法。”

　　世子轻笑，深深望一眼燕北，也不多言，扭头便走，虽然在燕北这碰了个软钉子，可这几步仍是走得颇有涵养，半分烟火气也不沾染的模样。

　　燕北却还在原处站定，待世子敛之走远，方道：“你出来吧。”

　　半双由树后行出，“原来你知道我来了。”

　　燕北却不多话，皱了一会眉头，半响方道：“世子表面虽善，其中却颇为狠戾，我们的计划，要小心行事。”

　　“他今日所来究竟为何？”

　　“擂台那日，他将来观擂，不知他所图为何，恐非好事，”燕北道，“你好好准备，其他几人已定，最后一场，由你我亲决胜负。”

　　“我们两个？”半双愣神，

　　“是，”燕北道，“我是不会放水的。要是你想事成，就在台上光明正大的打败我吧。”

　　说罢转身抱剑即走，只留半双一人在原地呆立。

　　半双被这信惊得耳目如遭雷轰，连燕北什么时候走开也不知道，回过神来，已在园内站了不知多久，全心只有一个问题在翻滚重复：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赢？

　　能怎么办，只能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多加练习。半双幼年之时，因为自身与常人不同的缘故，常游离于众人之外，每日只有勤练武功打发时间。因此在半双筋脉受损，丹田破裂之前，她的功夫也是年轻一辈中佼佼者，若非曾经将全部心力投入到武功之中，她也没办法在周府大狱静心归纳出属于自己的武学道路，此时与燕北两强相遇，正是一争高下之时，

　　半双性情也有傲气的一面，此时燕北说要各凭本领一教高下之后，她好胜之心顿起，无非是各凭本领，一争高下。

　　如此打算计了，半双就抛开那些不在行的阴谋诡计，专心练武。这时娘亲柳氏自然更加上心，朝来夕问，此时方发现半双的身体出来问题，忙专门延请了医生来看，又百般熬制中药，丹田受损在武学放面是重伤，柳氏听到之后恨不能身替，直说要换人上场，幸好半双修行自己领悟的功法有成，在娘亲跟前显露一二，才勉强打消柳氏换人上场的念头。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派人熬制了最好的医治筋脉的汤药，半双自己领悟的这逃武功，绕过丹田而转走筋脉之路，盲目摸索之时，不免伤了经脉，再加上受伤之时千里奔波，体内不免留下了些许暗伤，请来的医生乃国手一流，不上门看诊，半双只得每隔一日上门就诊拿汤药，不过几日功夫，便觉得身体轻灵，沉痾尽去。

　　眼看着离擂台之日已只剩一天，南京帮早在京郊立起一座大擂，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半双依照大夫所言，这日又往医所诊治，几番问诊下来，大夫已判断半双她筋脉已经恢复，已经不用再用药石之力。

　　如今只虞一战，半双兴致高昂，自药局出门，弃了马车不坐，在阳光之下随意行走。此时秋高气爽，微风中带着寒意，而日光暖暖，照得人透心的亮堂。

　　半双随意走去，转眼便从繁忙的大街拐入一道小巷，突然，眼前一辆马车引起了半双的注意。

　　马车轻巧灵便，虽然看上去只是一般，并非华贵阔气，其实内中有门道，精妙绝伦，有夹层暗门数个，俱由厚实实木制成，中有铁质夹板，专隔暗器箭矢，拉车的马匹也全是好马，这样的车看上去小巧，其中却颇为宽敞，重量更是惊人，只能由四匹上好的马匹拉就，半双知道这马身上其实还有配备的披件，马眼马身马腿处一一护得周全，只是今日在城中，没有给马披带上罢了。

　　半双如此熟悉这辆马车，因为她正是自己生母柳氏的座驾。

　　娘亲来这里干嘛？半双张望，这只是繁华街道背后的一个小院，周围人声寥落，颇为清静，院子更是狭小，只有一座正屋加以廊房两个，小小的院子只容一株榕树，参天越墙而出。

　　半双退回到拐角，刚一站定，便看到柳氏红着眼眶，从屋内蹒跚而出。

　　娘哭了？！半双突然看到这一幕，恨不得从角落里冲出上前。半双娘柳氏乃巾帼之辈，在丈夫身死，只一年幼女儿，四周强敌环绕的情形下，不知经过了多少危难，方一一将强敌拔出踩在脚下，才有了如今南京帮的声势，她性子也是极高傲坚强的，半双从小到大，再大的危难，也没见母亲流过一滴眼泪，从来只是轻笑。

　　在半双记忆中，只有一次，那是父亲身亡之时，自己年纪还小，茫茫然然换上孝服，记忆中只是那一片苍凉挥之不去的白，那时娘亲在父亲灵堂前哭昏过去三次。然而父亲下葬之后，娘就再也没有哭过，仿佛她所有的泪水，都在那一时之间耗尽，从此之后不管局势有多难，半双娘总是自在从容微小，拼尽全力解围，这十几年来，半双还是头一次看到她泪流。

　　马车行得极快，半双刚冲出来，就已经带着娘亲走远，半双来到那小院门前，止不住的愤怒，又夹杂着好奇，直想知道这院内究竟何人，究竟为何惹得娘亲流泪不已。

　　正在这时，那院门又响，里面快步转出来一女子，挽着袖子，还没看清来人就怒吼来，“怎么又回来了？您还是专心做你的帮主夫人去，三番两次的来，咱这里不欢迎您，小姐不欢迎您……”

　　那人嘴皮子像是练过，没几步路的功夫，倒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大片，但是声音轻巧婉转清脆，单凭声音而论，却实在是一副好嗓子。

　　半双怒气盈沸，原本只是好奇这小小的院落之中所住何人，居然惹得多年未曾落泪的娘亲如此伤心，没料到在院门口刚一探头，就被里面一人连声骂了出来。

　　半双在听到那女子开口说的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早就已经惊呆在那里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出来的正是熟人，那个当时毁了自己丹田，害自己落水的九梢红的侍女——木香。

　　她在此处，也就是说，院内屋里的那人……

　　那木香此刻方才抬头，一瞧见是半双，正叽叽喳喳说得正欢，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得，突然没了声息。这时屋内那人恐怕是听到院内安静的奇怪，在屋里面开口问了，“木香，怎么了？”

　　这话声一起，就像是一道霹雳一般正中半双的头顶，半双她突然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娘亲会在这里，为什么见着九梢红的时候就如此契合，为什么那夜遭到这侍女的刺杀，为什么一回家发现有人扮演自己而众人皆无法辨识……半双一时间像是灵魂出来窍，这时候哪还能顾及身边的侍女，抬腿就往屋内奔去。

　　“不行，你们人来还不够么，怎么又来了，你回去回去！”木香忙伸手来拦，半双哪能注意的到顾及的到她，推开她的手就往屋内奔去。

　　“谁来了？”这时靠院的小窗突然被推开了，半双一抬眼，刚好同屋内那人眼对眼，正瞧个清楚。

　　……九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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