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路遥生，你知道吗？身为鲛人的我啊，一旦确定为女儿身，这辈子都无法保护你了。女鲛在部落里，不过是织织补补，和人类女子无异。倘若来日，有人来找我的麻烦......”路遥生想起以前南烟对自己皱眉认真说过的话。

　　“我来保护你”他同样的认真坚定，他知道，她在害怕，自己又何尝不是？

　　如今，最最惧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那些人说南烟是妖怪，蛊惑人心以达到吸食凡人精元的目的，最好的证据便是那张美艳的脸，以及诡异的行踪，人们从未见过她，只知道她是突然出现的，是城里某个穷书生娶了个貌美的妻子。

　　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好奇，但对于一切威胁自身的事，又畏而远之，一旦知道这危险事物对自己并没威胁以后，又会是另一副嘴脸，尽己所能的毁灭其存在。

　　譬如南烟，对于妖怪，人们向来厌恶至极。眼前这美艳女妖，倘若人们不知其‘劣行’说不定还会主动上前搭讪，但如今有人说他们会食人精元，自然不得例外了。

　　“各位父老乡亲，这妖怪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鲛人，大伙应该知道，这鲛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食人，有时甚至会袭击过往的渔船，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在他们手上丧生。”站在城门下架起的平台上，那个一脸络腮胡的男人吼道。台下也嘈嘈杂杂的在议论着，满脸疑惑。

　　“大家别不信！”说罢，扯下了原本盖在南烟头上的那层黑布，露出了一对半透明的扇状耳朵，人们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最惊讶的当是路遥生——这幅狼狈模样的南烟，自己都很少看见。耳朵被人类看见，在南烟看来是一种耻辱，所以，南烟会用尽全力收起那双扇状耳朵。

　　不知是谁最先叫道：“杀了他！杀了他！”人们纷纷附和。一时间，整个城门都被呼喊声淹没，同样也淹没了路遥生，好像是被浸在了麻痹的毒酒里，毒从耳朵、从口里灌入，有一种巨大的压迫向他铺天盖地袭来。

　　路遥生心里慌极了，嘴唇也不住地颤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惨白着脸，胡乱挥舞着双手，扒开身旁的人吃力的往前走，走到南烟跟前，抬头看着同样惨白的她，心如刀绞，颤抖着、不知所措。他第一次认识到作为人类的悲哀，他是如此的渺小、羸弱，看着昏厥了的南烟，心仿佛被伤的粉碎，和着眼泪一点一点流了出来，

　　“南烟？呵呵，南烟，你的名字吗？如今却是变成这幅落魄模样。”坐在远处酒楼上，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说道，“看来，这回你真需要我的帮助了。”女人的声音有一种磁性，让人沉沦，却又有几分冷冰冰。

　　她穿梭在人群中间，却好像并没有任何人发现，像是从未来过一般。路遥生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被人戳了痛处的迅速反过头来，眼前是一位白皙精致的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双不符合其年龄的淡漠的眼正平平看着他，“路遥生，想要救她吗？”。

　　听见这话，路遥生睁大了双眼，惊讶的看着这神秘女子，整个灵魂都被她的话所震撼， “想！当然想！”

　　黑衣女子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那你得付出代价，那大约攸关性命？”

　　性命？

　　路遥生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眼前这个女人深不可测，用温柔的语调轻松的说出最残忍的话，但是自己却无法抗拒。“是，我愿意，只要能救她。”只要能救南南，死，又如何？

　　话音刚落，天地瞬间变换了颜色，云由白转青又渐渐变为厚重的乌色，渐渐下沉。风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吹来，伴随着类似猛兽的吼声逼近了。一时间天昏地暗，人们都张皇失措，最终踏着恐惧奔回各自家中，以求保命。

　　南烟苏醒过来的时候，整个城南都空空荡荡，地上的混乱似乎证明着这里的确曾经经历过一场劫难，她眼前站着一个女人，静静的等待着，仿佛如果南烟不醒，便会永远这么等下去一般。

　　“我说是谁呢，这不是封移大人吗？”南烟戏谑说道。

　　“呵呵，南烟？好久不见啊”被称为封移的女子淡淡笑道，“想好接下来怎么做了吗？”

　　“哼，当然了，我的宗旨向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说道，她眼里放出狠戾的精光，然后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说道“能借我些力量吗？”现在的南烟，已没法战斗了，其能力也与普通女子无异。

　　“当然，毕竟不能白白浪费了牺牲，既然有了牺牲，当然不觉要扩大其价值。”风神应道，“你夫君已死，南烟。”

　　南烟的脸变得煞白，仿佛晴天霹雳，“怎么可能！以你的能力，想要救下我来简直易如反掌，怎么可能？……为何还要吞噬他来换取力量？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封移依然淡漠，任由着南烟用力摇晃着她的身子，她看见南烟落下的泪，那是纯净的鲛人泪，一颗接连着一颗滚落下来，顺着光滑细腻的肌肤，一直落到她的手中，风神看着手中的晶莹眼泪若有所思，“不想要报仇雪恨吗？我借你力量，准确来说，是路遥生的力量。”

　　天地呜咽着，海水在哀嚎。

　　只见海边有一个身着嫁衣的曼妙女子，此刻正狠狠地向海深处迈去，飘逸潇洒的长发，鲜艳的红唇，以及同样鲜艳的红色瞳仁，不经让人不寒而栗。此时的南烟仿佛修罗，正向罪恶的杀戮迈去。

　　南烟不傻，当然早就想明白了为何会被发现，又为何会被抓起，除了曾经结下仇恨的同族小鱼仔们，不会再有别人了。他们恨她，却又忌惮，明明知道她现在没有能力去伤害自己，却依然不敢正面交锋。

　　南烟觉得自己很是悲哀，为何族人会恨她到如此地步，为何都希望她死，她走之前向族长承诺，绝不会再伤害他们，也不会再去打扰族人的生活，只求能够平静的过完这一生，过完路遥生的这一生。

　　鲛人与人不能通婚的原因，其中一条便是寿命差距太大，鲛人寿命几乎是人类的三倍。也就是说，即使成亲了也无法白头偕老，这大概也是一种悲哀。

　　她又想起了路遥生，心里不禁燃起熊熊怒火，出离愤怒。

　　南烟踏到学堂前，挥起手里的利刃打算冲进去，血刃那些害她失去家庭的人，那些害她失去一切的人。

　　她看着那些陌生有熟悉的面孔，仿佛可以看见，地上淌着大片大片鲜红的血，一直蔓延开来，顺着学堂前的楼梯，一直延伸着。残损的肢体堆满整个庭院，饱受惊吓而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张大的嘴似乎想将她生吞下去，连骨头也不剩。她仿佛可以听见他们亲人的哀嚎弥漫整个海洋，像她一样，像她一样的悲怆，还有那双双眼无法再流出眼泪而流出的血，以及那撕心裂肺的吼叫。整个南海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

　　最终，她收起了刀，收起了杀意离开了......

　　封移再找到她是在曾经她曾经独居的洞穴中，那里阴暗、狭小，“但是却让我很有安全感”南烟曾经说过，“我在这里，不用想太多，只是单纯的待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醒来以后，妈妈说不定就会回来了，她会摸摸我的头，温柔的对我说，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就好了。”

　　说着说着她变得哽咽，“而如今，遥生死了，族人也不希望我活着，我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我害怕，更加害怕了，封移，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活在这世上？是我害了遥生。”

　　南烟颤抖着，声音变得哽咽，像是压抑着她身躯所无法承载的痛苦那般绝望，“我没有杀他们，因为我不想和他们一样残忍，我也不想他们的亲人和我一样绝望……遥生知道了，会不开心的……我不想他不开心……我很想他，很想他。”

　　在漆黑的洞穴中，有一丝光，而那仅有的一丝光存留于南烟漆黑的眼里。

　　“我甚至想就这么去了，就这么，去陪他，这样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下辈子我要做一个人，普通的女人，一定会再次爱上他，然后不顾一切的嫁给他，白头偕老，然后生很多的孩子……不论多少次轮回，我一定，一定会再爱上他的。”说罢，南烟撕心裂肺的哭起来，像个孩子，这样子的南烟，封移已经很久未曾见过了。

　　“傻南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每个人活着，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存在就是合理的，明白吗？路遥生知道你这么爱他会很开心的。”封移搂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然后又捧起他的脸，郑重地说道，“南烟，你听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办法让路遥生活过来，但是要你献出你全部关于他的记忆，你愿意吗？”

　　全部的...记忆？

　　听见封移的话，南烟变得激动又不安，盯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没有使用路遥生残留下的力量，这大概也算是好事，我想，我也许有办法让他复活，前提是献出你的记忆，当然还包括所有认识他的人的......”

　　“好！我答应你，只要能让他活过来！”南烟还未等她将话说完便打断了，她迫切的，迫切的想让路遥生复生。哪怕他不再记得自己，哪怕自己也不再记得他，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和谁结婚生子，与谁白头偕老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能幸福就好”

　　“只要她能幸福就好”

　　我愿倾尽所有，换你一世幸福平安。

　　封移有些失神，看着眼前这同样坚定又不屈的眼神、同样如叹息般祝福的话语，仿佛摸着她灵魂的底似的将她的唤醒，不禁哑然失笑。

　　封移伫立在礁石旁的阴影里，静静的、静静的看着渐渐苏醒的路遥生走到海边。他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仿佛是望着最亲爱的情人，有一颗泪珠滑落脸颊，他走去、向无尽未知的大海走去，好像看见有一个美丽可爱的女人坐在礁石上，寂寞的唱着歌。那熟悉的背影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告诉自己，那是他此生挚爱......。

　　“为何要不顾天帝的旨意使用神力？”不知何时，封移身后出现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阴影里的他看不清晰，只见一双星眸以及似笑非笑的唇角。封移不为所动，依然平静的看着远处的人儿。夜晚的风带着海洋所特有的清新，吹拂着他们的脸，也同样吹拂着他们各自纷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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