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师高徒

作者: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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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居


      奔到近处,只见三个蒙面人各持兵刃,正围着一人狠斗。落单那人身形矮小,一柄短剑在身前幻出数道光圈,招招迅疾莫测,正是方才被群童痛殴的少年。

      阿苦张大了口险些惊呼出声,谢离早有防备,飞快掩住她嘴巴,抱着她隐在一株大树之后。

      那少年一脸痛恨之色,运剑却甚是沉稳,将门户守得极严。蒙面人也不心急,刀、剑、双钩各守其位,封住退路,令他绝无机会逃走。双方似都怕惊动了旁人,均一声不出,默然相斗。

      那三名蒙面人功力深厚,进招皆狠辣异常,时间一久,少年便渐渐抵挡不住,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左肩已被一人长钩划中。那人回钩一带,顿将他肩头剜下一块血肉,阿苦大感焦急,眼看那少年面色惨白,性命危在旦夕,不禁抬头看向师父,目中露出哀恳之意。

      在这瞬息之间,少年腿上又中一刀,足步踉跄,险些跪倒在地。使剑的蒙面人趁机抢上一步,眼见一剑便要刺中他胸前,谢离手指轻弹,一粒石子无形无迹自树后飞出,正中那人髋旁“环跳穴”上。那少年见对方似是脚下打滑,突然前栽,更无迟疑,一剑穿颅,刺入了他头顶。另两人一惊之下,欲上前抢攻,陡觉腰间齐齐一麻,手下顿缓,少年趁隙出剑,一中咽喉,一入心窝,又将二人了结。

      那少年喘息一阵,撕下衣襟包了伤口。他本道此番必死无疑,谁知风云突转,竟一举将强敌歼灭,心中隐觉蹊跷,转头四望,却看不到半个人影,毕竟不敢耽搁,当即取过蒙面人遗下的鬼头刀在地上掘起土来。

      谢离知这少年行事谨慎,自会妥善掩藏尸身,不再多看,抱着阿苦悄然离去。他见那三名蒙面人武功颇高,来历不明,心内始终存了几分提防之意,方才树后发射石子,借由少年之手神鬼不觉地将之除去,倒也颇感快慰。忽听怀中阿苦嘻嘻轻笑,便垂头笑问:“又高兴什么?”

      阿苦目中满是崇仰欢喜之意,搂着他脖颈亲亲热热说道:“师父,你真是好!”说着忽地凑过小嘴,在他颊边亲了一下。

      虽隔着人皮面具,谢离亦觉出面颊微微濡湿一块,想起阿苦满脸口水的睡相,急忙侧头,喝道:“不许胡闹!”阿苦吐了吐舌头,乖乖不敢乱动。

      时近黄昏,谢离抱着阿苦返回客店,仍从窗子跃回房内,未曾惊动旁人。他打发店家找来了套小儿衣衫,阿苦换上后俨然便是个天真幼弱的村中女童,与那行止诡异的“妖怪”再扯不上半分关系。

      翌日二人离开小镇,折向西行。谢离携着阿苦多在山野露宿,经过市镇便买些干粮熟食,每日敦促她打坐练气,绝少同她说笑。即便如此,阿苦仍觉师父将自己照料得衣食无忧,与旧主人动辄打骂相比,对待自己可算温和宽厚之极。对谢离日益依恋之余,胆子也越来越大,时常缠着他问东问西,直至谢离不堪其扰,沉下脸呵斥,才能安静一阵。

      如此数日,越走越是人烟稀少,渐渐深入群山之中。这日来到一处山谷,谷外树影重叠,便似一道天然屏障遮住了入口。谢离领着阿苦进到谷中,但见青山环绕间,碧草如茵,花树林立,两侧峭壁簇拥着野径蜿蜒向前。沿着山坳转了个弯,水声潺潺,一道山瀑倾流而下,注入面前一汪水波澄澈的清潭。岸边开遍野花,郁郁芬芬,幽香沁鼻。

      阿苦见此情景,大声欢呼,牵着谢离的小手一松,拔足奔向潭边花丛,将各色艳丽的山花都摘了几朵,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又编了个大些的,兴冲冲拿着跑了回来。却见师父面色沉郁,望着那汪潭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阿苦扯了下他衣角,举起手中花环嘻嘻笑着道:“师父,你戴这个!”

      谢离思绪被她所扰,垂目瞥了眼花环,淡淡道:“这里遍布毒花毒草,亏得你不怕死,还去采来了戴在头上。”

      阿苦“啊”的一声惊呼,忙将花环抛在地上,伸手掩住口鼻,瓮声瓮气地道:“师父,原来这是个毒谷,那咱们赶紧出去!”

      谢离却道:“这些小小毒物,又岂能奈何得了我。此间人兽罕至,正是清修避世的绝佳所在,既然带你进来,自然是要留下长住的。”

      阿苦失声道:“住在这儿?”谢离不再理她,径向山谷深处行去。阿苦捂着鼻子,苦着脸在后快步跟随,隐闻一阵阵暗香随风飘至,内心只是担忧不已,生怕谷中毒物虽奈何不得师父,却先将她小阿苦熏死了。

      由是阿苦虽不情愿,也只得随谢离在这幽谷中结庐而居,住了下来。过了几天,她自觉并无中毒征兆,便也渐渐安下心来,将花草有毒之事抛在脑后。殊不知那些斑驳艳丽的花草虽含有剧毒,毒性仅在根茎之中,未经提炼,香气不至伤人,那日谢离心情不佳,却是故意说来吓她的。

      谷中岁月平静悠长,阿苦每日里除了勤修内功、助师父疗伤之外,便是在附近山头设伏捕兽,嬉耍玩乐,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数月过后,她身形长高了些,脸颊也透出红晕,不再像从前那般干瘪瘦弱。

      这数月中,谢离时常出谷添置日常所需之物,有次还带回了一只浴桶,傍晚疗伤之后,便在房内辅以药浴。谷中花草虽大半有毒,其中数味却也是坊间难寻的疗伤良药。谢离善于御毒,亦颇通医理,将之提炼后制成药粉,加在药汤中浸泡沐浴,对伤势恢复大有裨益。

      这日谢离离谷两天,归来时不见阿苦,走到木屋前,却听哗啦啦一阵阵水响,阿苦欢快的笑声随即从屋内传出。只听她笑嘻嘻说道:“师父,你不乖,自己跑出去玩,却不带上阿苦。”

      谢离心中一动:这小家伙内力精进不少,竟能听出我在屋外。正要推门而入,忽听阿苦声调低了下来,沉声道:“怎么不乖了,师父给你买了糕饼吃,还有小布人儿玩,难道你不喜欢?”接着喜呼一声,笑道:“喜欢!师父对阿苦真好,阿苦亲亲师父。”

      “啵”的一声响吻,阿苦嘿嘿一笑,道:“师父,你身上真脏,来,阿苦给你洗干净。”水声又再响了两下,忽听阿苦尖叫一声,大惊小怪地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化了!”

      谢离面色阴沉,一下推开房门,只见阿苦露着小脑袋站在自己那只浴桶里,头顶水汽氤氲,一只手中泥水淋漓,将一物举离水面,勉强可辨出是个泥人。阿苦见他突然出现,一时错愕之极,结结巴巴道:“师……父,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离垂眼一瞥,桶中泥水中飘着五色花瓣,却是他平时让阿苦收集药草时指出的无毒花卉,水汽里药香阵阵,自然也加入了不少自己的疗伤药粉。他怒极反笑,沉声道:“收拾干净了出来。”转身疾步出屋,只怕再待一刻,便会按捺不住,将这顽劣的小徒弟拎出来狠揍一顿。

      过了好半晌,阿苦湿发上水珠滴答,磨磨蹭蹭贴着房门走了出来。眼见师父背朝自己负手而立,手中赫然捏着一长截木枝,她心知这回多半逃不过挨打,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正要流下,只听谢离问道:“你是不是在谷中空暇时间太多,闲得有些发慌了?”

      阿苦听师父语气和缓,忙道:“是……啊,师父,阿苦一个人呆着,很……那个无聊的。”暗想:最好师父一个不忍心,下回出谷时便将我带在身边,又或回来时记得给我带糕饼和小布人儿,也是好的。

      却见谢离点点头,道:“嗯,为师应该早点想到的。”说着回身将木枝递在她眼前,阿苦一呆,伸手接过,仰脸看着师父,意存询问。

      谢离淡淡一笑:“从今日起,除内功之外,为师便将拳脚剑法,轻功暗器,御毒之术各门功夫一一传授给你,免得你无处宣泄精力,总想出些坏主意给师父添乱……嗯,咱们今日就先从入门剑式学起……”

      自此阿苦逍遥快活的玩乐生涯终结,每日扎马打坐,腾挪飞奔,投石运剑,直练得汗流浃背,腿如灌铅,晚饭之后还得遵照师父吩咐,将晨间摘采的花草提炼磨制成粉,边归类收纳边背诵施毒解毒之法。诸般功课做完之后,脑袋一挨枕头,便即沉沉睡去,连梦也做不到一个,更是再无暇顽皮。

      就这样寒来暑往,一晃七年即过。这些年中,谢离内伤日渐好转,自觉现下可运用真气的时辰越来越长,亦无内力反噬之忧,看来再有数日,便可痊愈。而他这门乾寒功另有玄妙之处,得阿苦助力之后,修习起来事半功倍,比之七年之前,功力更是大有进境。

      这一日他正在潭边树荫下打坐,忽听一声巨吼,声震群山,风声过处,谷中竟闯进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谢离方觉讶异,那猛虎咆哮一声,已朝他扑了过来。他飘身让至旁侧,蓦地见到老虎后腿上钉着一物,心中顿时了然,喝道:“阿苦,你又搞什么鬼!”

      这时那猛虎折腰转身,腾空而至,距离他头顶不过数寸距离,谢离身形一矮,倏地贴着地面向前滑出,面上青气闪过,抬手一掌,正中虎腹。猛虎狂吼一声,身子怦然落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谢离许久未与人交手,方才有心拿这头畜生试手,掌中只使了五成劲力,便将猛虎一招击毙,不禁颇为满意,唇角微微勾起,口中却冷冷地道:“还不出来?”

      山岩后传出咯咯一声轻笑,一个少女探出头来,清亮的黑眸中盈着笑意,掩口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离哼了声,从死虎后腿拔出一只竹镖,挥手掷出。阿苦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竹镖在她面前尺许处忽地向旁弹开,插入了身侧石缝之中。

      阿苦拔出竹镖,身姿轻盈,几步掠至谢离身前,笑道:“师父你骗人!这手功夫倒好玩得紧,怎么没传给我?”

      谢离哼道:“都传给了你,让你用来谋害师父么?”

      阿苦撇了撇嘴,拉着谢离衣袖道:“师父,你又冤枉阿苦,那只老虎我都不怕,又怎能伤得到你。徒儿只不过想……想赶它过来给师父解解闷罢了。”她如今身形长足,微微抬头,正与谢离视线相交,只觉师父将诸般情绪都隐在了这双清冷深邃的眸子之后,令人琢磨不透,心中忽地怦地一跳,不敢多看,忙垂下了脸。

      只听师父说道:“是给你自己解解闷吧?”阿苦正自恍神,这一句便未加反驳,含含糊糊应了过去。谢离横她一眼,转身进了木屋。

      阿苦亦步亦趋跟了进去,抢上前将一张兽皮摊开铺在地上,讪讪笑着问道:“师父,今天在屋里练功嘛?”

      谢离淡淡道:“在外面对着那只大虫,还有心情练功么。”

      阿苦做了个鬼脸,不敢再说,与师父相对盘膝坐下,四掌相抵,静心运气。这七年中,她遵照师父教导专心练功,但因修得的真气大都被谢离化为疗伤之用,内力修为始终平平。阿苦每日经师父由“膻中”、“气海”两穴吸取内力,已成为习惯,自是不以为意。只是三年之前她天癸初至,谢离便在两人练功时改为手掌相对,不再按于她胸口小腹,却着实令她疑惑了一阵。

      两人运功已毕,谢离睁眼见到阿苦脸上红扑扑的,便问道:“怎么,方才走岔了气么?”阿苦一窒摇头,起身道:“师父,你先休息会,我去收拾下外面,晚上咱们做老虎肉吃。”说着匆匆出屋,顺手掩上了柴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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