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色

　　范澄总觉得经历过了毛行云的事情以后他要更谨慎一点，不要对那个男生有过多关注。因为他总是以一种他/她需要我的心情去接近一个人，心里慢慢的就会生长出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慢慢地就会不由自己控制的东西，人的空旷的心，有时候就像是一场漫长的雨后的园子，心里想着，先让雨水慢慢地风干着吧，结果等到一场雨的时间过去，阳光照一照，经过的风吹一吹，园子里慢慢地枝蔓横生，生长成了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的一番光景了，等到自己再想去收拾的时候，又觉得生长出来的东西，很难连根带泥地全部拔除。
　　这样的心情是很危险的啊……范澄心里想着……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危险的。虽然人生中经历了很多的人和事，但是某一个时间，总会隐约觉得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又以另一种方式再发生一遍，那些遇见过的人又换了另一幅面孔，重新来过，和他相遇、与他纠缠，他开始苦于不断不断的光阴和记忆的重叠，让他有种光影错乱的感觉，开始慢慢有一些恍惚……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种危险的预感——他有细想过自己对楚红的爱情，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在她光芒照人、顾盼神飞的时候，他对她是遥望和神往，在她受到重创的时候，他承认自己在一天天照顾她的时候对她生出了怜悯，渐渐怜惜怜悯的心情长成了一种没办法割舍的东西——似乎是一种极力在否认和摆脱，但又没办法摆脱的类似于爱情的东西，在楚红慢慢恢复的日子里，范澄每天与她相对，她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来去了，只是将他作为似乎不可或缺，又似乎毫不重要的一个人……
　　而他慢慢地感觉不是她离不开他，反而是他离不开她了，他总想看见她，似乎看到她才安心，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似乎有点不太对，毕竟她当时还在一种不愿意倾诉的伤痛里。他有耐心倾听她，但是如果她不愿意倾诉给他的话，他也不会主动去问她。
　　有一天午休的时候，他买了水果给楚红，楚红开门看见他，一如既往，似乎也并不介意他的存在，也不关心他的来去，也不在意他做什么，就是当他不存在一般。范澄切了水果给了楚红一份，自己在靠着窗的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翻看着桌上的报纸。楚红表情淡淡地，靠着沙发一角看着一本书，看着，慢慢似乎睡过去了，只有屋子里的风扇在转动的沙沙声。范澄一直看着报纸，看到楚红睡着了，想静静地带上门出去回学校，但是在他合上报纸起身的时候，忽然被楚红的惊叫声吓了一跳——
　　本来在睡梦中似乎安静地睡着的楚红忽然瞪圆着眼睛从睡梦中醒来，她惊叫了一声，露出了惊恐无助的表情，看着面前的范澄，范澄愣住了，顿一下，他过去蹲在楚红面前，下意识地，楚红忽然伸出双臂来紧紧抱住他，她好像收到惊吓地问他，你要去哪里？范澄身体有点僵硬地回答，回去学校了，我看你睡着了，怎么了？楚红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不断地重复着问他，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但是她闭口不说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他们就那样在沙发上拥抱着，楚红就那样一直嘴里喃喃地，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以后终于抓住了自己的救星一样，最后慢慢地呼吸均匀起来——她就这样躺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似乎是经历了什么让她精疲力竭的一场战斗一样，她用手拽着他的衣袖，仿佛很累很累了，终于睡了……
　　范澄当时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沙发上，抱着她，他想起自己成长中经历的那些懵懂，甚至是蒙昧的时期，完全不知道男生和女生之间有什么样的神秘的了不得的区别，但是他总是沉默、退缩的那个，所以一直没有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去探索，心里的那些朦胧的向往还有一些完整的美丽的形状——女孩子真是美好的啊，他当时心里想着，楚红那样躺在他怀里，像是一个他并不熟悉，但是又觉得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婴儿一般睡着，她真美丽啊……虽然看过了很多文字里形容女孩子美丽的词汇，但是那个女孩子那样毫不设防地在他的臂弯里的时候，他觉得那些词都不足以形容一个女孩子的温软、诱惑，还有一种隐隐的香味，说不上来是头发的香味还是她用的香皂的味道——也许像楚红这样的女孩子本来就是香的吧？他想他以前也经常觉得姐姐身上有种香味，他一直觉得是香皂的味道，楚红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是贴着他的心生长出来的，他感觉得到她的鼻息温热地扑到他身上，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在一团火苗上，他觉得自己不该有那些心里的悸动，但是觉得不由自主地整个人似乎都在融化……可能是天太热了吧？他心里想着，他觉得自己在慢慢一点点融化，像是最热的夏天里见过的被人掉在柏油路上的一根冰棍一样，在融化……他闭上眼睛，仰起头，缓缓地，无声地呼吸，感觉得到心中生长出一种温热的东西，不是，是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在锅里团团地生长起来的一块食物，又像是在雨水后饱饮清泉后开始生长的植物……
　　怀里的楚红似乎毫无察觉，又似乎了然于心，她脸上露出一种安静舒展的表情，微微地，她用手臂再次抱紧他。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已经倒满的水杯，但是有一只壶一直还在往里面注水，他感觉自己似乎在继续这样地满溢，像是被这一直生长着的温热促使着，他低下头，凑近着楚红的耳朵唤她：“红红……”，她仿佛在睡梦里一样闭着眼睛应他，“嗯？”，他继续叫她，“红红……”，楚红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往他怀里凑了凑，然后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像是一弯清水，那时候他才发现，女人的眼睛里，有一片湖一样广阔的诱惑……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尾要急切地游回水里的鱼，像一头扑进了湖里的鱼一样，他也扑通地栽进了她的怀里。他像是所有有点急切的晚熟的男子一样，笨拙地用自己的嘴唇寻找女孩子的嘴唇，有种湿软香甜的嘴唇，比梦境中的吻更真实的触觉，他的心里，连同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晚风拂过的枝叶一样，是女孩子温软甜糯的嘴唇，与同于小连那种莫名其妙的嘴唇相触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吻着她的头发、她的脖颈、她的眼睛——他曾经在梦中向往过的所有那些充满着温软绮丽和神秘的关于女孩子、关于楚红的那一切。她就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怀里，这种念头在每一个瞬间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都有种不能诉诸于语言词汇的兴奋悸动……他将嘴唇凑近她的耳朵说，我好想抱一抱你，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说出那样的话，但是楚红伸出了双臂抱住了他，紧紧地，将他的嘴唇送进了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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