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色

　　在经过了在校园贴吧被挂的风波之后，范澄似乎一点点在更新记忆，晚上，等笑笑睡着了，他找出了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箱子，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找到什么，下意识地翻出了一本剪报。他翻到某一页，看到报纸上小幅的照片，戴着花环拿着话筒的于小连从舞台上俯下身体和一个女孩拥抱。

　　他想起那年于小连在校园歌手大赛上斩获冠军，一时间成了校园偶像。X省师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样的赛事也可以得到报道，见诸一些报端。

　　因为心里微妙的不适感，范澄没有去看初赛和复赛，他盘算着，如果在最后的总决赛的那一天再不去，就显得很刻意了。事实上在决赛之前他们也见过几次面，小连会很寻常地来找他，有一次还带着楚红，他们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见了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有时候出去走走，吃点东西。
　　决赛前几天，某一天下午小连一个人来找他，和他相对坐着，好像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夏天的天气，他们两个人坐在一家餐馆外面的桌子上，小连穿着一件很时髦的V领的短袖衬衫，橘红、大绿的招摇注目，他闭着眼睛仰面躺着，两只胳臂从两侧搭在椅背上，头发垂下来，脸上落着夏天的阳光。范澄看着，有点看呆了，他能理解女孩子们看着于小连的目光，也理解楚红注视于小连时眼里的光芒。
　　但是，无论如何，说一个男人真是个美人儿，这种轻浮的话范澄是接受不了的，尤其是听到有人这样说他的朋友，所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去和邻桌的混混理论，最后被推搡撞在桌子上。于小连似乎当时静静地，甚至有点迷惑地看着范澄忽然奋然起身，就因为邻桌的人喊于小连美人儿，吹口哨起哄让于小连来陪他们喝酒。
　　于小连扶起了被摔打在地上的范澄，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他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范澄抹了一把嘴角，没好气地问“看什么看？”
　　“没想到你还挺能打的啊”，他忘了，范澄毕竟也是篮球队的队员。小连看着他，伸手去抚他的嘴角，范澄一把打开他的手——并不是所有打架都是像影视剧里一样到最后嘴角挂着帅气的血痕，额头落下一缕不羁的刘海——范澄被重重地推搡出去撞到桌子，感觉自己的腰可能断掉了，以一种既不优雅，也不帅气的姿势瘫倒在地上。
　　旁边的惹事的人感觉有点不妙溜了，于小连看着范澄脸色惨白地咬紧牙关，感到他可能真的受伤了，这才有点着急起来，一再地要背范澄起来，范澄心里一直在骂蠢货，他拨开于小连的手努力说，“没事，先不要动我，让我先躺会，缓缓”。
　　这两个人还在医务室待了一晚上，倒不是说多严重，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亏，很痛，不想动弹的意思，于小连因为心里愧疚，也留下来和范澄一起，校医务室的床位本来也空，就随着他们占用。楚红那天来过医务室，因为听说这两人在外面跟社会青年打架，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去了看见于小连完好无损地坐在床边给范澄剥桔子吃，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可能是庆幸，至少受伤的应该不是于小连——恋爱中的女孩是不会为这样的私心觉得愧疚的。楚红就以为范澄骨折了，但是最后发现他只是腰伤到了，又隐约知道是为了于小连，她也不好叫于小连把范澄丢在医务室和她出去，她自己又不喜欢医务室的药味，所以匆匆就走了。

　　虽然范澄一再解释自己可以自理，只是不想这么狼狈的样子回寝室，只是趁机躲清静，但是于小连还是执意留下来，到最后范澄也听之任之，总之，只要不是他和楚红俩人在他眼前晃。

　　于小连每过一半个小时就来检查一下范澄腰上的瘀伤，到了晚上出现一大片淤青看着很触目，他用手指轻划一下范澄身上的伤，范澄一个激灵躲开，喊不要动老子。于小连给范澄迎头一巴掌，让他不要鬼叫。范澄讪讪地说，“痛……”。

　　俩人相安无事，经过下午这么一闹，晚上面对面两张床呼呼大睡直到天亮，楚红送来了早饭，给范澄带了一份，范澄无滋无味地嚼着一只包子，对面的床上楚红和于小连卿卿我我，一口稀饭都是楚红吹凉了放到于小连的嘴边。

　　受伤的可是我啊，范澄心里嚎叫，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恨自己为什么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受怎样的伤才能让楚红多看他一眼呢？他当时想，但是，一想到自己在记挂自己朋友的女朋友，他又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人，越发恨恨地嚼着包子，一边的于小连问他要不要喝一口稀饭，他说不用。

　　范澄想起当年这一段，竟然觉得那时候很好，很快乐。

　　校园歌手大赛决赛的那天，范澄去看于小连比赛，坐在前排，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个子小小的长头发女孩，长得很甜美，说话声音很清亮。旁边的人一直过来打招呼，范澄才知道那女孩就是X城有名的主播林雨声——雨滴一样的声音——就是报纸照片上，和于小连拥抱的那个女孩。
　　也是她，让范澄知道了，所谓流言，所谓舆论，可以怎样地杀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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