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色

　　偏科严重的夏吕最近英文考试成绩突飞猛进，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忽然每天沉迷于学习了，承认自己在好好学习这件事情似乎有点怂——是这样的，少年人的微妙心态。事实上，他不仅是英文成绩进步了，其它科目的成绩也在突飞猛进，每天的课外时间，手里的武侠和悬疑小说慢慢成了课本和笔记。一个中上成绩的学生忽然大彻大悟地名次飙升到年级前列，这无论如何成了□□办公室的一个话题。听着模考后各科老师说起夏吕成绩飞升，范澄笑了，抬头在桌上的电脑屏幕上看到自己上弯的嘴角。每一个学生的成长都让他欣慰，他的工作没有白做，他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为这个男孩子笑了，心里不再有阴霾的角落和隐晦的不确定。

　　学校的英语竞赛到了，范澄想在晚自习的时候让夏吕和其他两位同学报名，但是夏吕，又一次，逃课了。他只好在第二天的自习课，将上一堂课上讲的所有重点又讲了一遍。
　　下了自习，他叫夏吕出来一下跟他讲报名英文竞赛的事情，讲完了才提起前一天晚自习没来的事情，“昨晚又逃学？”
　　“嗯”，他丝毫没有被抓到的紧张，反而有种得逞的快乐——少年人想要博取注意力的那种努力得逞的快乐。
　　“和王莉一起？”，他问道，男孩抬头对他笑了，猝不及防地看进他的眼睛，他也不自觉地笑了。
　　但是有一个念头忽然让他心里揪扯了一下，有了一点痛感，男孩也好像觉察到了他不经意的表情。
　　为什么心里忽然痛了一下？他有点迷茫，又觉得难过，有种熟悉的心碎的感觉，又有种想要急速逃离的冲动，在自己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恍惚听见自己说，“你现在还在读书，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不是不允许恋爱……“，他自己顿住了，看着一脸迷惑的男生的表情，他摆摆手说去自习吧，然后拎着参考书回去办公室。

　　这熟悉的心碎的感觉来自哪里呢？他在自己的心里搜寻着，想要找出来，又好像在下意识地一直回避。他在办公室坐着，没有别的人，他只开着一盏台灯，灯光照着他，往事似乎在灯下伸展着枝枝蔓蔓，这样蜿蜒着，从他的心里的最深处爬出来，那些颜色，味道，开始在他的周围发酵，发芽，生长，似乎他被夹裹着，回到了曾经的灯光下——

　　当年，当天，于小连和他相对坐在食堂大厅的角落里，小连有点不开心地喝着橙汁，橙汁里有软软的果肉，他一边嚼着，一边说着校园歌手大赛的事情，他问范澄为什么要自作主张给他报名，范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没有啊，我怎么可能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给你报名啊。于小连有些意外地坐直了身体，问，那是谁？范澄想想，有些不愿意承认地小声说，会不会是楚红？于小连有些不在意地说，可能吧。
　　“你不觉得楚红喜欢你吗？“范澄问他。
　　小连没有作声，抬起眼睛专注地看了范一眼，范澄当时正举着杯子用吸管喝着橙汁，余光看着于小连的反应。神采奕奕的于小连，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啊，难道下一个就是楚红吗？范澄想着，心里有丝丝的不甘，他想起楚红的笑脸，笑起来嘴角两个好看的梨涡，想起她和小连在一起的样子，他们那么般配，楚红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披肩的大波浪，美丽锁骨，小连的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和大长腿，像是港片里的男女主角，经过人群时候惹得众人侧目。
　　这样落寞地想着，如果楚红是喜欢小连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她最后也被伤心，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每个人的感情都是自己的，他自己，瘦长而呆板的自己，也不过是旁观而已啊。
　　“在想什么？”，于小连问他，用很专注的目光看着他，看到他有些不自在，只好转头四顾一下，“没想什么啊，干嘛这样看我？”，范澄略有点尴尬。
　　“你看哪里？”于小连忽然伸出手抚着范澄的脸颊，让他看向自己，“你觉得楚红喜欢我？”他问。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吗？”，范澄不知为什么觉得脸颊有点发烫，于小连的手在他脸上的触感久久地不散去，拂去还来。虽然他们俩人经常一起，小连也经常和他打闹，激动的时候抱着他的肩膀用力晃他，忽然出现的时候用胳臂卡住他的脖子，开心的时候扶住他的肩膀作势挥拳，他们都闹过，可是这样被抚着脸颊好像还是头次，他竟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想逃离，他心里呼啸着，想逃离，不知道为什么，想逃离，他想逃离的心情那样强烈，甚至让他目光涣散起来。
　　“我们走吧”，范澄起身。
　　“这么珍贵的橙汁不喝完吗？学妹的心意”，于小连架起腿四平八稳地坐着，带着淡淡的笑。
　　“我还有作业要做，要先走了”，范澄逃也似地离开了。
　　范澄想起来了，那种心碎失落的感觉，是在这次对话后的那一天，校园歌手大赛的初选现场，他在那里等着看于小连，看到他焕然一新地出现，和他牵手出现的美丽女生，是楚红。

　　他似乎记得那一天的所有细节，但是总是觉得不真实，他是不是过于在乎那种失去的感觉了，他想，他爱着楚红，楚红爱着于小连，人间的情感不能圆满，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他的伤心是无益的啊，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必伤心的啊——但是在那一刻他依然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冷冻凝结，他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不是面色惨白，只是感到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全身忽然都冰凉起来。他目光穿过人群看一眼于小连，像是要牢牢记住那一刻的他，那一天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西装裤，他想起有一天和于小连去同学家做客，看到小连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子没拉好，他随手帮他拉整齐领子，小连笑着说他贤惠，他当时作势给了他一拳，俩人嬉闹成一团。

　　以后，似乎都没办法那样自然地相处了吧，当时他心里想。他当时都不敢去看楚红那天顾盼神飞，心满意足的风采，他想，他会心痛，他不想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那一刻，他失去了什么。

　　他永远是默默转身，默默离开的那一个。

　　灯光照着他的脸，于小连的脸，夏吕的脸，他都想将他们驱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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