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色

　　吃过饭,再去书店借过书,已经隐隐是黄昏了,王莉留在店里,夏吕没有回家,又直接往学校走，心里总像是有一件事情似的,模模糊糊的,心里有一点点的兴奋,仔细地淘洗着心里,是什么事情呢,一路上都在一边走着,一边努力想着,是了,是又借到一本新书吗他看着手里的那本书,并不是自己平时喜欢看的类型,白底蓝字封面简洁的一本短篇小说的合辑,自己在店里翻看了一圈似乎是没有什么想看的书了,他说给王莉,王莉说没关系,想看什么书她可以告诉他父母去进货,但是他又想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书。
　　时间很充足，闲闲缓缓地走着到了校门口，远远地看见范澄在校门口，胳臂上的袖章在黄昏的光里很醒目，原来果然是他值周啊，他忽然莫名地想要逃走，为什么呢，要面对他这样紧张，难道怕这样去开口问他要书吗？他缓缓地走着，想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去他会不会拦住他给他做思想工作，在走进校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悠悠打了个转，在转身的那一霎那，他忽然心里激灵一下，似乎是和他的目光对上了，头皮都有点发麻的感觉，猛地转身，只见那人不过是闲闲地望着进出校门的师生，常规的值周巡视的表情，夏吕看了看三五成群地进出校门的师生，想也许是错觉，怎么那么巧，就被他看见了。
　　他在校门口附近的文具店里转着转着，好在店小人多又很挤，在里面也不会显得很奇怪，他不时从门口看过去，那值周的男人却只是不走开，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吧，不可能有人换他的，夏吕想快上自习的时候人更多，不如就趁着人多的时候进去吧，他不一定就注意到了，校园里已经亮起了灯，自习铃快响了，顾不上去想为什么他连在明知道有人堵在巷子口要找茬的时候都面不改色，这时候却是畏首畏尾这样的犹豫胆怯。
　　不幸的是就在他冲向了门口的时候，铃响了，这校门口历来的神奇规律是本来似乎是潮水似的往里走的所有人都在铃响的那一霎那前迈进了校门。
　　夏吕心里突突地小跑着到了校门口，心里想着，今天明明是来的最早的一次，却史无前例地迟到了，他知道迟到的人要被登记并通知班主任，硬着头皮到了校门口，等着门口静静站着的男人叫住他，等待着那些常有的谆谆的劝导，或者是叫他过去记名，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就像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似的，明明这么突兀地在铃响之后跑了过来，他犹豫了一下，余光看见范澄的目光几乎都没有留在他身上，他疾步走进去了，本能地回转头去，看见那男人的目光在别处。
　　校门口值班室的屋檐下只有一盏暗黄的灯，掺合着门口的那朦胧昏黄的路灯，将人的影子照成了沿脚下盛开着的一朵暗色的花，他的身影似乎在夏夜的闷沉的气息里变得有点恍惚，恍惚地比实际的要遥远，几乎是显得孤单，他的咖啡色的短袖在灯光下变得有点泛红似的，只有他瘦瘦高高一个人站在那里，正门的自动门缓缓地关上，侧门在缓缓地开，一切都是静静的，悄无声息的，像是水流一样缓缓流淌的感觉。
　　校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教室里的灯齐刷刷地亮着，他本想要尽快往教室里赶，但是像是着了魔一般地，想一再地回头去看，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平日的孤僻自己常常感到孤独而生出的错觉，他觉得那样的范澄似乎是他一样的人，那样孤清地站着，没有在等什么，那夜色被一朵朵的灯光关在外面，似乎是在夏夜里升腾着，翻涌着，但是这静静的人间却只有小小的两个人，在这样近，又这样远的距离对峙着，各个角落里次第盛开的灯光像是有一场无声而盛大的派对一样。

　　他心里却是有奇怪的想法，他希望自己来得更迟一点，而不是正赶上了校门关的那个时候，如果他在五分钟后到，也许那男人就会叫住他，至少会跟他说话，哪怕是被记名，他想他不是应该为他的默默的网开一面而感动吗？可是没有，他在想为什么他假装没有看见他？
　　夏吕的少年的心里微微地有点酸涩，难道是故意地假装看不见，或者，只是他没有认出，但是想到他曾经骑着自行车经过他身边时跟他说话，对他笑，眉毛微微地向上挑着，他露出的细碎的整齐的牙齿，他明明是认识他，记得他的名字，关心他带他去上药，但是今天他给他放行，像是给任何的一个学生放行一样，几乎没有跟他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一眼，难道是因为看见自己逃学吗？可见他也是那样的古板的老师啊，又何必这样地在意呢？对啊为什么要想这些呢，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而且是一个男生，他并不是那些有绮丽梦幻的无知少女啊，想到此，他几乎感到反胃。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沉沉地，觉得那些在脑海闪过的念头荒谬，甚至——肮脏。
　　那些流转的念头被他狠命地从自己的大脑里推出去，他心里生出了莫名的烦躁，就在那么一瞬间，在那样的一个夏夜，热气将大地蒸腾着，四周的声音从他的恍惚的梦境般的印象中浮出来，像是一时迷惑在一个幻想里，醒过来时校园还是那样的校园，走过了一排教室，里面是电波似的嘈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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