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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满楼之风
三个时辰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果然很漫长,犹记得当初在清冷的山上日日修习不止,此刻却举手投足皆重若千斤。西天渐渐浮起霞色,如一滴红墨渗入清透碧水,浅淡地扩散开来,如丝如缕,而后转为浓艳。金乌斜照,纤云漫卷,沉作绯血。风依旧猎猎。
转顾祭桌之上,计时的香烛将近烧完,我咬紧嘴唇撑到最后一刻,以剑尖触地,用仅剩的力气划过画阵外围,激起明亮的火星,四处迸溅。星火坠地之处,瞬间燃起簇簇明焰,继而升腾而起直至半人高,开始循着某种规律疾走蜿蜒。落日夕红,祭台之上一片灼热的璀璨。
画阵之中却并未受到火焰的侵袭。剑依旧拄在青石地面上,我摇晃着站立在风火之中,深深喘息。鬓发略有些散乱,玉冠却仍是高高地立于顶上不曾倾颓。长衫飘摇,也染上了这炽烈的色彩,本是一身端庄,此时却变得妖冶而猖狂。
几道火焰高昂地燃烧着,终于在祭桌之后汇聚。风助火势,一时竟似冲天直上。忽然,有异响从中传出。起初我还以为听错,那声音却愈加地响亮起来,脚下隐隐传来震动。汇聚的火焰陡然四散,围拢作一圈,一根漆黑的石柱从中间空处缓缓升起。石柱之顶浮雕着一个古拙遒劲的“祭”,在火光中鎏光闪烁。随着它的上升,我看见有同样漆黑的锁链缠绕其上,盘曲而下,带着悚然的压迫与寒意,缚住柱底之人。那人一身血迹,形容枯槁,风中纷飞的乱发遮住他略微低下的面容,在不断的上升中令人难以辨认。终于,在低沉的轰鸣声中,他随着石柱停了下来。
我明白祭礼的最后将会在祭台之上以火刑处死一罪囚,是以祭天,只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心中一阵阵的惊惧不安,让我在这火热的祭台之上如堕冰窖,遍体生寒。我慌乱地收起剑,转身欲走不忍再顾,然而,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袭来,我还是抬头看了他最后一眼。于是,我再也没有力气挪动脚步离开。
火焰在石柱的四周围转着,缓慢而沉静地燃烧,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到来。风渐歇,柔若穿花拂柳,吹起他的散发。霞光四散,最后一抹余晖溢出西山,映在那个毫无生气的男子身上。他的脸毫无遮挡地呈现在我眼前,清晰刺眼。
“秋暝——”我高声喊叫,觉得所有的意识都已经离我而去了,而它们之于我也再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只看到,天地之间只有一个秋暝被囚缚其上,等待着烈火喷薄而上,以他祭天。
我想要离他更近一点,我想要救他,惊慌之中早已将祭台的机关种种忘得一干二净。脚陡一踏出画阵,所踩青石便似乎下降几分。石料摩擦声中,祭台四周有暗格显现,一枝枝箭镞在火光下闪着锋利的寒芒。我以袖中白绫缠住剑柄向前疾挥而去,妄图将射向秋暝的箭全部拦下,却终因力气不逮让几支箭破空而过。它们多数撞在了漆黑的柱上,然而也有那样几支稳稳地插在了秋暝破败的身躯上。突生的疼痛似乎惊醒了他。我怔忡地望着他,看他身形微颤,抬起晕沉的头,睁开双眼。我呆立在那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一枝箭向我射了过来,我早已无心去在意。秋暝剧烈地咳嗽起来,想是要提醒我。然而未等我反应过来,一双手臂早已将我揽了过去。
“早跟你说了,不要走出画阵,怎么不听呢?”王兄如妖般绝艳的面容在我面前出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魅惑却阴冷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无论如何,你也总是我妹妹,做兄长的也总不忍心看妹妹受伤。”
我愣怔不知该如何言语。
“王兄,你、你如何……秋暝他……”
两道黑影借着转暗的天色迅疾地从祭台入口跃出,手中各持一柄剑挟风而来。千吟不知从何处出现,挡在我们身前,紫衣翻飞,出招利落果断。两人一时难占上风,双双于半空翻一跟斗直奔秋暝而去。千吟紧随其后,与他们在箭雨中腾挪过招。
我浑浑噩噩地看着场中,王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派万物在股、胸有成竹的模样。
“怎么,妹妹是想问我是如何抓到凌秋暝的吗?”
我僵硬地回望他,仍是难做任何回答。
“这可是多亏妹妹那次失踪。”王也不在乎我是否回答,徐徐地讲述,“那一日我进入屋中的确看见你靠在一叠被褥之上,然而推掉那些被褥之后我却发现其下床褥有压出的褶皱,猜测有人坐过那里。当我在你身后扶住你时我便确定了。两肩处的衣衫余温未退,必定是有人刚刚逃走。”
王缓慢细心地将我的长发拢到身后,整理我凌乱的衣衫,口中却是不停:“带你回宫的时候,我便下令立即将屋室焚烧殆尽、掘地三尺。其实我本也不抱希望能抓到他,在他躲藏之际到我们离去之时也足够他逃之夭夭。可谁知,他也真是关心妹妹,竟然放弃了那么大把的时间等在密道里直到你医治完毕。”
他将我打理好,扶着我的肩开始看向场中,那三人的身影仍旧飘忽飞舞。秋暝一边咳着一边尽力大声说着什么,我却听不真切,三个交锋的高手似乎也都闻而不觉。
“不过要说凌秋暝也真是倔,知道逃不及了就不知启动了什么机关,整条密道都坍塌毁掉了,让人找不到另一个出口在何处。前几日也是,无论问什么怎么问他都不回答。没办法,只能用来祭天了。”王语气淡然,“我记得,不久之前妹妹还说‘一切本该以律法为重’呢,今日便想要食言吗?”
“我……我……王兄求你放了秋暝吧,我知道刺杀王上罪不容恕,但是……王兄,我求求你,放了他,放了他吧。”我失掉了全身的力气跪坐在地上,扯着王的衣襟。
“竟能让我清如冰雪傲似琼云的妹妹这样待他,我倒是小瞧他了呢。”王蹲下身用手轻拍我的背,做着抚慰的动作,一字一句却说得冷漠沉静。“我也没想到,千吟居然拖到现在还没能解决掉这两个人,真是让我吃惊。但是想想当初是他放了凌秋暝,也就不那么奇怪了。不过,都没关系,时辰快到了。”
我转头望去,那圈火焰转动得愈加飞快,隐隐觉察出它们的不断缩小,似乎要再一次汇聚起来。那两个身穿黑衣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出招越发地迅速凌厉,千吟不知为何竟渐现颓势落于下风。一人挡在千吟身前专注地出剑,一招一式不敢松懈,另一人却不时分心,洒了些什么在锁链上,然后找寻时机,一剑一剑朝它劈过去。
王的眼神开始出现狠戾阴鸷的颜色,眉头皱了起来。他起身向祭台玉阶之下命令将刺客拿下。我便趁他分神急速地拾剑而起,向秋暝的方向奔去。奔至近处我才发现锁链上有一处正闪着微弱的水光,想来定是那黑衣人洒下的。药液流淌之处,看似坚不可摧的锁链似乎已被腐蚀出众多的孔洞。我明白了那个黑衣人的做法,于是也抽出剑来用力地砍去。
“明祯,不要管我,快走,快走……”秋暝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我却打定主意不去听,举着剑,一下下地敲着。
我知道手中的剑有锋刃,却从不知它如此锐利。几番下来,纵是我已没什么力气,也还是在锁链上留下极深的剑痕。我想稍喘口气再继续,可是手执兵器的侍卫已经涌上祭台,将两个刺客团团围住,置于死地。只是,身边的火不断地增长,早已烧得轰轰烈烈,甚至能够遮住我们的身影,那些侍卫们逡巡其外却总不能进来。
“现在你再想我走我也走不了了。”我将被汗水粘在额头的散发别到耳后,朝秋暝笑了笑,继续向着将断的锁链敲起来。
“明祯,对不起……”
纵使在这烈火之中,秋暝的眼眸依旧清浅,装着歉疚与温柔,就像他第一次到锦屏宫去见我时一样。
“做朋友怎么能见死不救呢?你说是吧。”我笑着答他。在外面时还觉得惊恐,此刻即将身赴黄泉,却能轻易地笑出声来,平静而自然。
“公主!”一个身影突然纵入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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