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风华

　　“王上政务繁忙，特遣我来看望公主。”
　　“紫暮千吟！我当你是朋友，却不知道你这么无情无义！”
　　“墨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你说你不知道，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
　　“公主抱恙，我也很担忧，但是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别跟我装糊涂，你早就知道她是那个破庙里的姑娘。当初敢与人家定下终身，现在倒不敢承认了吗？”
　　“墨麒，说话要注意分寸。公主不适还是速请医官为上，我还要回去复命。”
　　“说得冠冕堂皇，不想来就别再来！”
　　我被一阵刺痛弄醒，寻找着光线，但是只听到了这样的争吵，和随之而来的摔门声。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墨麒——”嗓子像是卡着一块火炭，焦灼不已，令我难以出声。
　　“明祯？明祯你醒了！”墨麒轻轻地扶起我靠在柔软的被子上，“还疼吗？我已经派人去请医官了。”
　　“你答应我不去的。”
　　“可是你的身体……”
　　“推回去吧，我真的没关系，求你了。王上知道了又会惹出麻烦。”
　　我察觉出墨麒的挣扎，终于，“好，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再喝了。”
　　“好。谢谢你，墨麒。”
　　“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墨麒拂去粘在我脸颊的长发。“来人，告诉医官，公主已无大碍，让他回去吧。”
　　“是。”
　　我静静地听着侍卫的脚步声远去。
　　“墨麒？”
　　“要什么东西吗？”
　　“我不想睡了，帮我把灯点上吧。”
　　“点灯？才刚过正午啊。”
　　我觉得整个头脑都炸开了，嗡嗡作响。
　　“明祯你……”
　　“我看不见了。”
　　之后的每一刻，墨麒都守在我身边。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担心什么，而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墨麒。”
　　“睡醒了。来喝点水吧，加了糖的。”
　　“好。”我顺从地靠在床上，吧墨麒送到嘴边的糖水一勺一勺地喝掉。
　　“有觉得好一些吗？”墨麒把碗放在一边，擦掉洒出的水渍。
　　“好多了，不过还是有些头疼。”
　　“眼睛呢？能看见吗？”
　　我只能摇头。
　　“你为什么不肯让我请医官呢？要是我也懂得医术就好了。”
　　“墨麒，只要你能陪着我，我就很满足了。”
　　“可是你一直这样拖着，忍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
　　我清楚地听见他语气里的痛心和自责，一阵酸楚漫上来。
　　“墨麒。”
　　“想要什么东西吗？我帮你拿。”
　　“我……你帮我请医师来吧。”
　　“真的？”墨麒的声音瞬间轻快了许多，“你是认真的？”
　　“嗯。”我轻轻笑起来。
　　“你等着，我这就去！”他起身便走。
　　“等一下！”我挣扎着坐起来，一双手臂稳稳地撑住了我。
　　“明祯，你……”
　　“我不是想反悔。敬雅轩有几个姐妹懂医术，请她们来吧，我怕请医官的话王上会知道的。”
　　墨麒略一踌躇，答应下来。“好，你安心躺着，我派人去请。”
　　“你亲自去一趟吧，只说我念旧想见见她们就好。我只相信你一个人了。”我望着墨麒的方向。我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好，我半个时辰就回来，你安心休息。”
　　门轻轻打开又阖上了。我费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对不起墨麒，又骗了你。”我摸索着爬到了桌前，拾起一支笔，手不停地颤抖。
　　“敬雅轩没人懂医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想你陪着我痛苦了。等你看到信，我会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也别再找了。”汗珠和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描金的宣纸上，晕染了墨迹，沾湿我的手。
　　摸索着写字，也不知道写成了什么样子，我因担心字迹重合将字距放得很大，没写多久便要换一张纸来。
　　“最后也只有你陪着我，墨麒，谢谢你。我辜负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辜负，我太累了，所以，请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把所有与我有关的日子都忘掉，想最初那样无牵无挂、率性而为。我不能再做糕点给你吃了，也不配做你的朋友。
　　另，转告千吟，冷漠绝情，我从未喜欢他，就说我喜欢凌秋暝吧。如果，你能再见到秋暝，请帮我告诉他我一直把他当朋友。
　　谢谢你，墨麒。如果你实在放不下，那把古剑我放在床边的暗格里了，留给你做纪念吧。
　　对不起。
　　明祯”
　　我把一沓宣纸小心地折好放进信封，题好“墨麒亲启”，颓然地放下笔。我甚至想象得到墨麒到了敬雅轩后又是怎样心急地飞身上马。我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太过分了，我注定不会听墨麒的话安心治病，所以必须离开，我不想也不要再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初春时节，濡湿的单衫顷刻被寒风冻结，不安分地挂在我身上。我趿着鞋，漫无目的地走，扶着朱红的廊柱，逐渐失去知觉。
　　其实，对不起的人还有一个，就是师父。我至今没能领悟到任何精义，却只是略微地懂得了师父当初决定收我为徒时的叹息。然而，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一生至少仍旧有人关心着我，毁了，就毁了吧。
　　就快要走不动了，可我走得还不够远，墨麒不久就会回来的，而我不能让他找到。然而，下一步，我就摔了下去，扑进一个阴冷的房间。我四处摸索着，而后发现触手可及处处都是排着酒坛和酒壶。我自嘲地笑起来，笑自己和酒还真有缘。
　　我决定就在这里藏身，又或者把命丢在这儿，也就不用藏了。
　　把门掩起来后，我随手勾起一个酒壶，不管不顾地灌了下去。
　　一壶将尽，门霍地打开了，寒风卷着未尽的雪直扑进来。我抱紧双肩又向里缩了缩，同时感觉到手中的酒被拿走了。
　　“是谁？”我迟疑着问，暗忖墨麒应该还在路上。
　　“公主金安。”
　　“我道是谁，原来是紫暮大人。不去守卫王兄的安全，却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为王上取酒。公主应知王室女子不可饮酒，不如我派人送公主回去吧。”
　　“不必了，我在干什么我自己清楚。拿了你的酒你就走吧，别忘了把门关上。”我勾起另一壶酒，倒进口中。
　　“你不要再喝了！”手中的酒再次被抢走。他竟然也会心急。
　　“这恐怕与紫暮大人无关吧，劝你还是尽快拿了酒去复命，王兄要等急了。”我抬手就要去拿第三壶。
　　“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我的手在半空中被拦下，紧紧地握在他手中。
　　“放手。”
　　“凌秋暝我已经放了，你想见他我帮你去找，你不能喝酒，不要再喝了！”
　　他离我那么近，我对着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很想哭，眼睛却涩涩地发胀。况且，我也没几个时辰了，要断就断得彻底点儿吧。
　　“放手。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明祯！”声音里有着深深的绝望。
　　“放手。”一个陌生的男声陡然插进来，带着金属划过身边空气的低鸣。
　　千吟的手瞬间停滞。我艰难地支起身子，想要挡在千吟身前，怨自己让他受制于人，怨自己给了那些不明身份的人以可乘之机。千吟却紧紧地拉住我，靠近他的身边。
　　“你觉得我会听凭你们摆布吗？”他的声音冷漠如初。
　　“紫暮大人，我主有令，只是要带公主离开而已，我也不想伤害大人。”
　　千吟仍旧紧紧拉着我不肯放松。
　　“你家主人是谁？”
　　来人不答话，只把什么东西插进我的发际。
　　我能感觉到千吟的颤抖从我的手腕处传来。继而，轻轻松开。
　　我知道，那一定是秋暝的银簪。
　　“千吟！”我终于泪如雨下，他却沉默着不再出声。
　　“多谢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说出去。”
　　留恋、无奈、失落、欣慰……它们混在一起如决堤的江水，瞬息之间想我奔涌而来。
　　一件柔软的披风披在了我身上，然后，有人搀扶着我起来。
　　我已经站不住了，额头上潮润一片。眉心处火烧火燎地像是有人剜开了皮肤在我的骨头上刻着什么。才迈开半步，我便双膝一软。在失去意识之前。我从怀里探出那个紫色的锦盒，用尽力气掀开，把里面的白纱贴在额头上，印出一朵琼云花。
　　“明祯，你……”有一双手轻触我的眼睛，抚上眉心，血色渲染开来。
　　他颤抖的手指轻易出卖了他的紧张与不知所措。
　　我摸索着把白纱放回去盖好，塞进他的衣襟，笑着问他：“漂、亮、吗？”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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