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黍篱以北

　　黑眼镜之前在电话里做过预测，不出一周，定会有人找上门来求哑巴张下斗，张起灵表情依旧淡淡，不置可否。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他没想到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人竟会是那人。

　　那人一副大大咧咧的德行，眼里却分明闪着精光，他叼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草，拍了拍张起灵瘦削的肩膀，“嘿，小哥，好久不见啊。”一口浓郁的京腔。张起灵注视着眼前的胖男人，不完全的记忆碎片迅速拼凑。

　　这个人跟自己和吴邪一同下过斗，一同出生入死，吴邪称赞过他的煮饭手艺和心细如针，印象最深的是他没完没了的玩笑，有时吴邪听倦了还会损他两句。

　　张起灵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记得他。“行啊小哥你，在青铜门里呆那么多年你丫的愣是一点儿也没变。”扫视四周皱了皱眉，嗓门洪亮得很，“在这破地方窝着忒跌份儿了，走！跟胖爷吃饭去！”不由分说地将张起灵推出了潮湿阴冷的小弄堂。

　　酒过三巡，胖子早已喝得醉醺醺，满面通红地夹起一块醋鱼在张起灵面前比划，“嗝，那啥，小哥啊，你去找过天真了吧。”
　　“……”手微微一抖，双眸淡然如初。
　　筷子依旧在眼前晃荡，醋鱼掉到桌子上胖子压根儿没理会，“他、不记得你了是吧。”
　　“……”捏着杯子的手力度不觉中加大了些许。
　　“小哥啊，不是，嗝，这事儿你真别怪他，他是、醒、醒来后身体就出毛病了，直到现在病根儿还没去呢。天真就是天真呦，呵……”

　　“他怎么了！”张起灵声音不大，沉稳中显出了难得一见的急促。手上力度忘了控制，杯子啪的一声碎在掌心里，之前未曾沾唇一滴的酒此刻渗进了被碎玻璃划伤的手掌中。若是胖子清醒着，一定会被从未有过情绪起伏的小哥所震惊，可此时他意识模糊，尚且自顾不暇怎可能理会其他。
　　胖子一口口喝着酒，半晌没顾上说话。印象中胖子这人尽管疯闹，可失控到如此地步还是第一次见。亦或许之前也有，只是自己忘记了。

　　空酒瓶滚到桌子边缘险些掉下去，桌上的菜没怎么动，酒却通通见了底。胖子终于开了口，“毒……他、怕冷，都忘了……”胖子断断续续地说着，而后稀泥般地瘫倒在桌子上。吐出的音节浑浊模糊根本不能成句，张起灵还是猜出了个大概。

　　将胖子丢到楼上订好的房间床上，张起灵躺在黑暗里静默着，手上的伤口还在，沾到酒火辣辣地疼，对张起灵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不由自主地想着小老板干净明朗的笑容，坚强执着的个性。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会失去这些。

　　一种会导致人昏迷的，并造成记忆缺损，长期体弱怕冷这些后遗症的毒。
　　长长的刘海垂下来盖住眼睛。果然。那家伙找到了自己的软肋。

　　道上的人普遍知道有老九门，知道当年叱咤风云的神人张大佛爷，却鲜有人知道张家强大势力背后的玉箫行。玉箫行表面是个普通的琴行，实则从事着与音律完全不沾边的毒药研制，玉箫行的毒药阴狠，名目繁多，与张家的生意往来起于张大佛爷，又绝于张大佛爷。后两家反目，呈水火不容之势，彼此都希望粉碎对方，无人知道原因。后来的后来，张大佛爷做了官，张家势力陡然增大，玉箫行不得不隐藏自身以求保全。
　　正是玉箫行才制得出如此奇毒。还愿，听起来状似美好，实则危险异常。还愿的本意是愿望成就之后许愿者要付出些东西来感谢神明，中了还愿毒之人，若毒未能解便一直昏迷浑身冰冷，即便有幸醒来也会长期头疼，记忆缺失。中毒之人所缺失的记忆往往是潜意识里最重要的东西。醒来后将最重要的记忆奉上，则为还愿。张起灵依稀记得这种毒是玉箫行与张家合作时的最后一笔买卖，当时毒药已制成，可解药尚未做足十成十两家就已撕破脸。随着合作破裂还愿也落了个不了了之的结局。

　　他本以为这毒消逝多年，甚至天真地认为玉箫行也已经不再，谁知终是逃不了这一劫，这次玉箫行瞄准的，竟然是吴邪。可见玉箫行对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毁掉对他最重要的人这句话深谙于心。

　　张起灵陷入了沉思。显然，哑巴张的名号当年传开的时候，应该就被玉箫行的人盯上了，双指奇长，又是倒斗的，频繁失忆，麒麟纹身，血有奇特功效，验证他是否是张家人对玉箫行而言并不难。只是，为什么非要趁自己不在时对吴邪下手？还有，玉箫行的人是怎么看出自己很重视吴邪的？又怎么能确定十年后自己还会回来找吴邪？

　　不对，一定是漏了哪个重要的环节。张起灵忽然很不放心吴邪，很想去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想亲口问问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张起灵从来就不是会花言巧语会煽情的人，寡言少语的他深知自己的不足，便在行动上拼命补偿，真的是拼了命的，每次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是将吴邪护到自己身后，四周有吸血虫子时也不忘放血沾在吴邪衣服上，仿佛那血不是他身上流出，放血不疼一样。

　　张起灵躺在床上，终是没去西泠印社。尽管心疼，但他素来是个冷静的人，吴邪既然已经不记得他，半夜三更再去探访亦是徒劳，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吓到他。

　　吴邪身上的毒显然是没完全解，要解完全最好的方法无疑是找到玉箫行的人。还是慢慢来吧，起码要等胖子醒来后再商量。张起灵偏过头瞧胖子，他在自己对床鼾声如雷，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酒气，黑暗中他庞大的身躯一起一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