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被夺取的名字

　　白兰终于被打败了，所有被他杀死的人都会复活。
　　所有……所有人都会……！！
　　“还有人吗……？在全世界范围内，还有人没能活过来吗？！”
　　“——距离十年前的纲吉和白兰的战斗已经六天，而复活这一现象在三天前就已经基本结束。”耶伽站在娇小的婴儿身后，缓慢但不容置疑地开口，“不会再有人复活了。”
　　“那么纲吉呢？”百慕达低下头，拆除了一部分绷带的脸上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幽深地能将人吞噬般，“为什么他没能复活呢？”
　　“……”
　　“我——在问你……为什么偏偏纲吉没能复活啊！！”
　　没人能回答他。
　　“如果、他没能……那吾等和伽卡菲斯的交易有什么意义！？只有他、只有他是——凭什么只有纲吉要死！凭什么……只有吾等最亲密的人要死！？”
　　婴儿声嘶力竭地控诉道，稚嫩的嗓音仿佛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般变了调，刺耳得扎人。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是大睁着眼睛，即便那双眼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他也没有一滴眼泪。
　　明明表现得如此悲痛，他的所有动作却都像在表演一场滑稽的戏剧，空洞的没有一点真实感情般。
　　他是这样，耶伽是这样，所有复仇者都是这样……
　　沉默地或外露地表演着，没有一滴眼泪。
　　——心好痛啊。吾等真的有心吗？
　　——眼睛好疼啊。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流出泪水吗？
　　所有的复仇者都是彩虹之子。每一届每一届，被伽卡菲斯诱骗着套上了奶嘴变成婴儿，维持着稚嫩的外表看着亲友一个接一个的死亡，看着自己无法成长而成为异类，再在下一届彩虹之子诞生时挣扎着死去，膨胀回原来大小的身躯撕扯着皮肤，裸露着筋肉，丑陋的、没有人能发觉的丧命。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无数鲜活的生命里唯一剩下的、枯萎却又未凋零的花。
　　这副腐朽干枯如同木乃伊的身体……还有能充作眼泪的水分吗？
　　好不甘心啊。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明明这副身躯依旧僵冷如死尸般，为什么还会觉得冷呢？
　　原先的生活没有[泽田纲吉]，未来的生活也不会有[泽田纲吉]。既然未曾失去，为什么还会想要挽留着什么？
　　“不要……夺走。”
　　明明早已亲身验证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为什么会再度被震慑？
　　“不要夺走他……”
　　明明是为了复仇而点燃的漆黑火焰，明明是为了让伽卡菲斯尝到耻辱才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为什么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甘？
　　“不要夺走吾等的证明……不要夺走这世间唯一能证明吾等存在的人啊！！！”
　　这颗不存在的心，到底要疼痛到什么地步才够？
　　这个世界，实在、太冷了。
　　他们该干什么？他们能干什么？
　　原本一切都不是这样打算的……原本是想怎么做？
　　一开始只是想增加一个助力，然后就拼了命的训练他，即使他哭得再惨也无动于衷。即使他做得再好也不会有奖励，为了省时间简单粗暴的用营养剂代替食物，一旦他做错了就把他丢到水牢里关起来……
　　一开始是想培养一个工具的。一个强大的、听话的、能在他们与伽卡菲斯的争斗中帮上忙的……工具。
　　所有人都是冷淡的看着那个孩子，就像块人形的石头，即使是拥抱也不会做。他们用他父母的现状刺激他，用代替了他的人的现状刺激他，恶意地早早告诉他他回不去那个世界的事实，逼迫他徘徊在满是咒骂的监牢里。
　　然后他也慢慢的不会哭了，明明恐惧他们丑陋的身躯却还会贴近，逞强地笑着，就像一朵小小的、剔透精致的雪花。
　　这个孩子五岁就该溺死在监狱的水牢里的。
　　这个孩子活了下来，然后在复仇者的冷眼下顽强地生长，小心翼翼地、生长成那一片污沼里唯一的鲜活的花。
　　他叫[泽田纲吉]。他是[复仇者监狱的泽田纲吉]。
　　是他们把将溺死的他救了起来，即使初衷不带任何善意，他也是属于他们——生命、能力还是其他的一切都是属于站在死亡边缘的“复仇者”，他必须由他们摆布！！
　　然后……花碎了。
　　那片小小的雪花还是衰败在了他们手中，化成冷冰冰的水，从他们眼睛里看不到的地方，一滴一滴的流光。
　　所有的复仇者都盯着棺材里残缺的尸体。那从白兰的手里夺回来、由伽卡菲斯交给他们的尸骨上满是缝合的痕迹，焦黑萎缩的肉块边缘弥漫的都是腐朽的气味。
　　这样肮脏的尸体，这样丑陋到连面容都难以辨认的尸体，这样的……他们耗尽心力培养了十九年的那个孩子的尸体。
　　明明在记忆里还是那样稚嫩的笑脸，在皑皑白雪中捧着乱七八糟的小小雪人，举着给他们看，然后放到一边，伸出手拥抱他们。
　　那是他们干枯的手里唯一能抓住的……活在黑暗里的太阳。
　　他们好像回到了从前，生涩地照顾着那个误入复仇者监狱的初代血脉的同时第一次尝试着规划未来。如果能成功杀掉伽卡菲斯，那么复仇者存在的意义便能得到实现，然后所有的复仇者也会在伽卡菲斯死亡的同时死去——那会是彻底的离开人世。
　　那么这个孩子怎么办？那么他们的纲吉该怎么办？
　　——杀掉吧。
　　这个孩子五岁就该死去了。
　　——杀掉吧。
　　他是属于复仇者的，他理所当然和他们去一样的地方。
　　——杀掉吧。
　　这个孩子是这个世界唯一属于他们的宝物，这个孩子是这世上唯一会用双手拥抱他们的人。
　　——杀掉吧。
　　这个孩子是他们的……是他们复仇者的！！！
　　——杀掉吧杀掉吧杀掉吧！
　　既然做了就要有承担的觉悟！既然成为了光……就应当和他们一起埋在地下不见天日！永远的、永远的永远的永远的，独属于他们这个肮脏的群体！
　　——杀了他！
　　——让他活下来吧。
　　这个孩子是[复仇者监狱的泽田纲吉]，是存在于世界又被世界摒弃的，开在他们掌心的那一朵娇弱的花。
　　[泽田纲吉]，是在他们死去之后，这个世界能证明他们曾存在的仅有的一人。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他们尴尬的存在着的世界，[泽田纲吉]是唯一会为他们的消失哀悼的人啊！！
　　那样软弱天真的、那样温暖友善的……他们抚育的孩子。
　　他们始终对其苛求，始终冷硬到连一个拥抱都无法回应的……被这样对待的孩子。
　　明明已经想要留下他，但结局却变成了他先离开——这是谁的错？如果早些定下的是杀他而非留他的决心是不是一切就会更好一点？
　　凭什么这世界要这样吝啬，连一点光芒都不能留下！
　　为什么被这样残忍地夺走了，他们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没有、关系。吾等的初衷一开始就没有改变。”
　　在伽卡菲斯带着这具尸体前来时，换取的[白兰被打败后所有人都将复活]的消息已经毫无意义。
　　“被欺骗的耻辱，变成这种模样的耻辱……将这些全数奉还给伽卡菲斯便是吾等成为‘复仇者’的使命。”
　　他们为了一具尸体和一个希望答应了主持那场战斗。为了保持绝对公平，即使明知道他们从十年前而来的珍宝会茫然无措，他们也必须按着伽卡菲斯的要求冷待他、拒绝他、厌恶他。
　　“即使是推迟了复仇的期限，吾等的怒火绝不会就此熄灭！”
　　他们为了这一桩交易不仅没对伽卡菲斯下手，反而还同意了至少在两个世纪内不干涉彩虹之子的换届。
　　“只要吾等还存活于世——不死不休！”
　　他们终于再度陷入了黑暗。
　　没有光，也不会再有雪。而那朵盛开在记忆中的花朵，最终会变成让人避之不及的唯一例外，深深地埋在那些阴郁凄惨的过往中，腐烂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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