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灯

　　她很喜欢那个人，从一开始便是。

　　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清明节的雨夜。她执灯等于路上，看细雨迷蒙之时，云幕混沌，乱花氤氲，青石湿润。而那个衣不蔽体的少年一身脏乱，跪在乱葬岗为他新逝的母亲挖坟。

　　细雨之中的少年悲痛欲绝，眉间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

　　之后，她一路跟着他来到京城。看着少年贫贱不折，白日里辛勤打杂，夜里挑灯夜读，悬梁刺股。终归在一年后，他金榜题名，出人头地。

　　皇帝赞赏他的才能，下令召他为驸马。所有人都在为他的好运而感到羡慕或者嫉妒，只有她看到，那个少年只是沉默地接了旨，脸上并无太多欢欣。

　　为什么呢？

　　那天晚上，她执灯站在他的房门外，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她其实很难过，就像是自己的一件宝物要被他人抢走了一般，但更多的，她却是为他感到高兴。那种喜悦感，无关名利，无关爱情，只是自豪，虽然她心酸地发现，她没有任何立场为他感到自豪。

　　此时月盛。琼光满桠，碎星遍地。月光倾泻的庭院就如同被水浸没了一般，闪动着泠泠的波光。

　　她只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在房里响起，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一般。

　　“其实我能感觉得到的。你一直在身边陪着我……”

　　她大惊，手中的灯差点掉到地上去。

　　少年继续轻声道：“虽然我从未见过你……可我能感觉得到的，从始至终……”少年的声音渐渐轻不可闻，带着某种小心翼翼：“可以不可以，让我见你一次？”

　　她沉默着站在屋外，紧紧握着手中的灯。

　　半晌，屋内的声响渐停。

　　而她努力捂着唇，努力不让哭声泻出。不知不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因为，这辈子，他只能见她一次。所以她其实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看着他幸福地过一辈子而已。

　　一月后，少年大婚。她执灯，远远地看着他们天地三拜，自此结为夫妻。他的妻子很是温柔漂亮，她心酸又欣慰，只觉得这样很好很好。至此，他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一展抱负，再也不会孤独无依，再也不会遭人白眼。

　　他终于不再只有一个人。

　　她想，她终于也可以含笑离开。

　　已经不知几年后，有一年清明，她回到了最初遇到他的山坡上。月光泠泠，摇曳于镜水之间。此时似有雾气，满山满山地蔓延，终于温柔环绕在她身旁。

　　她手中的引魂灯突然大盛，火光摇曳，照亮一条通向地狱的道路。

　　是亡灵？却没有亡灵常有的冰凉，这片雾气温暖而温柔，轻轻拂过她的面容，终归在引魂灯的指引之下，飘向彼岸。

　　此时雨落，冰凉的清明之雨，像是谁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额头。

　　下山之后，路过一酒肆，忽闻路人讲到当朝驸马。她只觉得背脊一凉，握紧手中灯柄，静静听下去。

　　传闻当朝驸马，入污浊官场八年仍出淤泥而不染。当今圣上昏庸无能，朝堂上乌烟瘴气，只有驸马一人敢直言以策，以血上书，直批当朝弊端。皇帝龙颜大怒，但驸马却仍正直无惧，在被拉去斩首之时仍为民请命，未有惧色。

　　在驸马被斩当天，长街微霜，百姓哭声惊天动地。

　　他们说，只可惜了，一个好官。

　　直至此时，她只觉得脑中空白一片，最后，不觉已泪流满面。

　　世传有引魂人，执引魂灯，度死者前往彼岸，且活人绝不可见之。

　　他一辈子只能见她一次。她引他前往彼岸。

　　在那之后，天地苍茫，两人再无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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