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akb）

　　相守

　　“能够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死去，一定是一种很不错的选择。”
　　聚会上，有位朋友这样说了。
　　不知道是喝多了酒脑袋发晕，还是这一群成年人真的如此无聊，明明是开心的酒精聚会，结果话题一不小心跑到了“人生的终点该如何选择”这样一般来说根本不会考虑的地方去了。

　　身为一帮人里年纪最长的姐姐，我好像有必要快点把话题引入别的方面。
　　但是却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妹妹们唧唧喳喳的越说越是兴奋。
　　我看着这些花样年华，正漂亮着，发着光似的孩子们，最后还是忍不住喝干了杯中的酒，抬起手。

　　“喂，我有个故事，要不要听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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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秋天的时候，工作的疗养院搬进了两位年纪很大的婆婆。
　　稍微高些的听说叫做前田。
　　年轻的时候好像是很有名的演员，后来结了婚，便退出了演艺界。

　　由我照顾的另外一位婆婆，个子比较矮，但腰杆却一直很直，双眼很亮，瞳仁清澈并不像一般老人那样浑浊的，叫做大岛。
　　名字说出来的话，大家肯定都知道。
　　曾经作为偶像出道，后来成为演员，走过女性最美丽光彩的年纪之后，渐渐转作导演，不知道是不是格外有这方面的天赋，反而越加辉煌，国内和国际上，拿了许多大奖。
　　这位大岛桑的生平，根本不用别人八卦，关于她的人生早已经成为了畅销的传记和影视作品。

　　据说，这两人曾经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在同一个组合里出道，被人称为宿命的对手。
　　虽然那一位因为结婚推出演艺圈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作品发表了。
　　但是，毕竟曾经有那么一段啊。
　　想来应该是敌对，最起码也是不怎么友好吧？

　　不过呢……呵呵，不过大岛桑却意外地非常顺从前田桑的想法！

　　听说啊，连选择一起住进疗养院这回事，都是前田桑所决定的呢。
　　因为前田桑早年离婚，也并没有子女，而大岛桑一直都没有嫁人。所以啊，多年前两人就约定了，一旦到了不能再工作的年纪，就一起去住疗养院。

　　前田桑看起来是非常温柔的一个人哦。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微笑的时候十分柔和，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能够一眼看出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一位大美人才是。
　　明明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可是面对整个疗养院都拿她没办法，不爱吃药又喜欢捉弄护工的大岛桑，也只有前田桑能管住她。

　　仗着是长辈，又是大家都尊敬喜爱的演艺人士，大岛桑啊，用各种办法逃掉吃药的环节，还喜欢拉着年轻漂亮的护工小姐开玩笑，说的人家脸红耳赤。
　　疗养院里大家提起大岛桑都是无奈又好笑。
　　说句失礼的话，如果家里有这样的顽童，我一定会好好打她一顿板子。

　　不过后来就被我给发现了。
　　每当，那位前田桑在身边，或是附近的时候，大岛桑就会变得听话起来了。
　　尤其是，当前田桑稍稍皱起眉，用有点困扰，有些苦笑着，带着点警告的目光望向大岛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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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冰雪见朝阳，再怎么顽固不堪，也立刻就融化柔软下去了。
　　真当是一物降一物的天敌。

　　……不过之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会像小孩子一样，因为觉得丢脸而红着脸发脾气呢！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不恭敬，不过……真可爱呀，大岛桑！

　　入院之后大概是第二个月，到了月中的时候，天气开始凉了起来。
　　出外散步的时候，前田桑不小心着了凉，感冒，并且很快的发烧了。
　　虽然并不是什么大病，可是因为年纪的问题，也并不是可以忽视的。
　　那几天的夜间，护工们都轮换着看护着前田桑。

　　我嘛，是第三天的班。
　　那天前田桑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热度又烧了起来。
　　医生离开前吩咐我夜里一定好好注意才行，结果我整晚都不敢去睡。

　　大概是过了十二点，很晚了，我去前田桑的病房看她。
　　大岛桑也在。

　　“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呢？”
　　我这样问了。
　　因为是在前田桑的病房里，所以还特意降低了音量。

　　大岛桑朝我点了点头。
　　“麻烦您了。”她对我说，“敦子病了，我很想看看她。请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不知道是因为深夜的缘故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平常特别喜欢开玩笑，元气满满总是比年轻人还精神的大岛桑，这时却格外的正经。
　　完全没有身为知名导演和年长者的高傲，笑容和语气都是，那种客套的礼貌。
　　显得十分谨慎，用着不会被人讨厌的低姿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样的大岛桑，总觉得还不如让她笑嘻嘻的说些黄段子什么的。

　　——是疲倦了吗？
　　我有些担心。
　　想着该怎么开口劝说她先去睡觉。
　　结果她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还是这个样子呢，敦子她。明明年纪大了之后，大家也都常常因为身体的缘故失眠。但是啊，敦子她，却还是那样，一旦睡着之后，无论怎么吵她，都不会醒过来呢。”
　　温柔的语气。
　　虽然是低着头，所以我看不到，但，大岛桑一定是在用着饱含了宠溺与呵护的目光望着前田桑吧？
　　就是那种，晨日间胡闹的时候，偶尔望向前田桑的时候，会极其短暂的出现在她眼中的神采。

　　“您和前田桑之间，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样问了。
　　虽然问过之后，自己也觉得十分失礼。
　　但正想道歉的时候，大岛桑却对我笑了。

　　“这么说的话，还真是有很多呢。”
　　“请坐吧护士小姐，如果有空的话……我很想跟谁聊一聊。”

　　曾经是偶像团体的一二名，大岛桑和前田桑被人认为大约是水火不容的相处模式。
　　不过事实上，大岛桑是笑着说的，事实上就只是群单纯的小女孩而已。

　　有着自己的心思也罢，那样的年纪，内情哪会有多么复杂？
　　刚刚认识的时候可能也会看对方不顺眼。但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产生感情。十七八岁的年纪，无论如何也够不上水火不容的程度。

　　到了事业上升期，忙于工作，作为一二名，相处的时间更加长了。PV也好，录音也好，各种节目……一天七八个小时都在一起。
　　莫名其妙的，关系就这么好了起来。

　　“后来呢，有点太好了。”
　　大岛桑这么跟我说。
　　说完后忍不住笑了，扭过头望着前田桑的睡颜，发了一会儿呆。

　　“敦子二十岁的生日那天，夜里很晚，去了我家。”

　　“聚会上喝的有点醉醺醺的，一开门就扑过来，满脸傻笑。”

　　“笑完……就哭了。”

　　那天，前田桑和男朋友分手了。
　　生日聚会过后，收到了邮件，就简单的写着：分手吧。这样的话。

　　那是，在加入组合之前就已经认识了的，前田桑的初恋。
　　明明是那么高兴的一天，结果因为这件事，却哭了。

　　“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有一天一定会分手的。身份啊、梦想啊，敦子和那个男人，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吧。所以我啊，一点也不惊讶。”

　　“可是既然知道会有这么难过的一天，何必还要坚持呢？”

　　大岛桑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老实说，那时，我是不能明白的。……这种愚蠢的坚持。”

　　“那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算是……老女人了吧？”

　　——不不不，怎么会呢！

　　我慌张的摇着头。
　　大岛桑就笑了。
　　笑的露出两只虎牙，顿时便有了平常的灿烂。

　　“二十三岁啊，就算不是老女人，可是呢……也算是成熟、成人了吧？”

　　“结果我，就只是看着她哭。”

　　“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真是无能。

　　大岛桑扶着额头，笑的非常无奈，又带了点自嘲。
　　“平常的话，任何事情都能应付自如，结果真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一句也说不出来……”

　　“真是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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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更意外地。

　　在那之后的某年，前田桑交往了第二个男朋友。

　　“也是演员哦。”

　　在拍摄电视剧认识的，是颇有名气的演员，听说很是英俊。

　　“敦子觉得以前之所以会分手，大约是因为她忙于工作，没有精力经营自己的感情。所以啊……”

　　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前田桑决定从组合单飞。

　　“脱离团体。脱离恋爱禁止条例的约束，工作量也相对减少。”

　　在事业梦想和恋人的天平上，这一次大约是倾向于恋人的。

　　“结果还是分手了。”

　　就在宣布毕业的几个月之后，被单方面的，决定了，分手。

　　“可笑吧？”大岛桑掐着下巴，一脸嫌弃，“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结果熬到头了，却分手了。”

　　说是，压力太大了，已经无法开心起来，只好放弃。

　　前田桑很伤心，酒后大哭失态的样子后来还上了头条。
　　连一同出席饭局的大岛桑也受到了牵连。
　　……虽说后来也被老板给平息了下去。

　　“在那样的圈子里，诸多规则的约束下，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开开心心的呆了几年，想着也许梦想没那么重要，把对方放在心里的第一位，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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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被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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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岛桑皱起眉，虽然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但那么寂寞的表情，就好像她正在说的，其实是自己。

　　我忍不住道：“但是后来，前田桑不是结婚了吗？也就是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她并不在意了吧？”

　　我这么一说，她愣住了。
　　愣了那么几秒钟。
　　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些什么。
　　但也很快就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对我，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呢。应该是……不在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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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话的时候，前田桑的输液瓶空掉了。
　　我给她拔下了针头，顺手扔掉了垃圾。

　　再一次的量过体温并且记录好之后，我放下笔。

　　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这样问了：

　　“可是后来为什么又离婚了呢？”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工作和身份，但为了结婚不是也退出了演艺圈吗？听说夫妻之间关系很好，丈夫也是，十分爱着前田桑的男人，那么……为什么呢？

　　大岛桑耸了耸肩膀。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有机会的话，”她冲我笑笑，“有机会的话，护士小姐也帮我问问敦子吧。”
　　这么说道。

　　“不过她离婚之后，我可是惨了呢。”
　　忽然摆出一副苦相，大岛桑拉长了声调这么说道。

　　离婚之后，前田桑独居了两个月。
　　离开东京，去前田桑居住的城市拍摄电影的时候，大岛桑看望了她。
　　担心对方会寂寞，便邀请她与自己同住一段时间。
　　前田桑答应了，跟大岛桑一起回了家。

　　“结果就再也没走。”

　　“那个家伙，简直就想回自己家一样自在，从早到晚使唤我，毫无负担。”

　　做完工作之后还要做家务，如果前田桑不愿意下厨，就要负责三餐。
　　还真是可怜的大岛桑……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前田桑是小恶魔类型的吗？

　　“住了快要半年。我想她是真的不打算走了。于是就问了她。”

　　“结果啊……”
　　大岛桑朝我挤了挤眼睛，笑容忽的灿烂起来。
　　“结果她说——”

　　——这样不是很好吗？就这么一辈子陪着对方，等老了之后，一起去养老院，然后一起死。不是很好吗？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心里恍然大悟。

　　“真是为难您了。”
　　我说着，对她笑笑。

　　大岛桑也对我笑，明明是比我年长很多的长辈，但目光却清凉如初，透着一种狡黠，还有仿佛少年时的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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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没两天，前田桑的病就痊愈了起来。
　　两人之间好像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相处模式。
　　我也更加频繁的在无法奈何大岛桑的时候前去向前田桑求助。

　　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了三个月。

　　冬天几乎快要过去的时候。
　　某一天，我被值班的大夫，叫到了医务室去。

　　医务室的沙发上，坐着仍然在微笑着的大岛桑。

　　虽然……是微笑着的。
　　虽然还对我调皮的挤了挤眼睛，但……

　　“请尽快带大岛桑去医院做一次完整的身体检查吧。”
　　医生这么跟我说了。
　　顿了顿，他望着我的眼睛，“尽快”，这样的重复道。

　　我，就知道了。

　　因为，是在疗养院工作的资深护士啊。
　　我啊，工作了那么多年。
　　见到过那么多位老人。
　　迎来送去……
　　生老……病死。

　　我明白的。
　　我，明明知道。

　　但是，每一次，都还是这样的难过啊。
　　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吧。

　　“但是请不要告诉其他人。”
　　拿到检查报告的那天，大岛桑十分郑重的拜托了我。

　　“敦子的话，我会告诉她。但请不要告诉其他人。家人们、朋友还有记者都是。我想要……安安静静的，把最后这段时间，跟敦子呆在一起。”

　　我答应了。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岛桑不想要家人和朋友陪同，但这是她的意愿，所以我还是遵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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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岛桑接受了治疗。
　　虽然医院十分有把握，能够将她的生命延长下去，但这样的治疗，医生早已经说过，或许会十分痛苦，十分煎熬。

　　“能够延长多久便延长多久。”她这么说着，完全不像是也许过不了几天便会死去的人，笑着说，“我这一生，都学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也好……还有承诺。我不会放弃的。所以，没关系的呦。”

　　那之后，便是漫长又折磨的几个月。
　　我和前田桑陪伴着她，接受那种痛苦难忍的治疗。
　　只是过了最初的半个月，她的头发便全都掉光了。
　　眩晕、呕吐、疼痛。
　　有时一口饭都吃不进去，虚弱的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样灿烂而活力四射的一个人，就这么迅速的衰弱和苍老下去。
　　最最痛苦的时候，我也无法忍受而站起身冲出门外。
　　可是，在我捂着嘴巴懦弱的哭泣的时候，前田桑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大岛桑的床前。

　　她只是淡淡的笑着，为大岛桑擦去呕吐过后嘴边的痕迹，然后低声的，哄劝着她，接受下一口食物……

　　再到后来，大岛桑住进了监护病房。
　　无法进去陪伴她，前田桑便一天又一天的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一坐，便是一整天。

　　我没有劝她，我知道劝她也没有任何用处。
　　我只能陪着她，在那病房外，熬过一天比一天更加艰难的日子。

　　直到……最终。

　　最终的那天。
　　清晨我便被电话吵醒。
　　赶到医院的时候，前田桑已经站在了病房外。

　　抢救的医生陆续走出来。
　　最后，是那位照顾着大岛桑的护士。
　　她望着我们两人，低下了头。

　　“……我可以进去吗？”
　　前田桑忽然这样说道。
　　“我可以进去吧？我想……陪着她。”

　　已经多日没能靠近大岛桑的前田桑，最后还是来到了她的身边。

　　仪器上显示着大岛桑几乎已经微弱的看不到了的心率。
　　我几乎无法控制想要痛哭出来的冲动。

　　而前田桑，她牵起了大岛桑瘦弱苍白的手。
　　她说：“优子，我来陪你了。”

　　她笑着，抚摸了大岛桑的脸颊。
　　“优子。”这样的叫道。

　　……就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
　　大岛桑，睁开了双眼。

　　她望着前田桑，虚弱的挑起一个笑容。

　　“敦子……”
　　轻微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是，想说什么的吧，费力的动了动干涸的唇。

　　前田桑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都知道的。优子……很努力了呢。”
　　就好像她能够听懂大岛桑没有说出口的，内心深处的声音。

　　她抓着大岛桑的手，小心翼翼的，珍视的用双手捧着。
　　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说：“辛苦你了。这么久以来，遵守承诺陪伴着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辛苦你了。”

　　“……已经够了哦。”
　　这么说着，前田桑的眼眶中掉下了泪水。

　　她笑着，流着泪。

　　“足够了。”
　　“我的一生，都有优子陪在身边。所以很幸福。”
　　“所以……足够了。优子遵守的了承诺。所以……所以啊……”

　　颤抖着，伸出了双手的前田桑，轻轻地，捧起了大岛桑的脸颊。
　　她努力地微笑着，用手指抹去了大岛桑脸颊上留下的泪水。
　　然后俯下身，拥抱了那位陪伴了她的整个人生的老人。

　　“也请在那里等待我。优子。请在那里等待我。”
　　她说。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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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倘若能在最精彩的时候终结，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但……
　　但是，因为遇到了，因为，总有一天会与某个人相遇。
　　精彩也好、平淡也好，只要能够相守在一起，遵守承诺，陪伴着彼此的一生，那么……即使是最终衰老，以并不美丽体面的方式，经受了种种煎熬与波折，最后在病床上痛苦的死去。
　　即使，是这样也好。

　　这样的一生，才是真正的，精彩而充实，永远不会后悔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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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小番外~

　　“等一下！给我等一下！为什么又是我死！？”
　　“呜呜呜，小优不要死……”
　　“诶？诶！不是！不对！那是麻里子瞎编的啦！我才没有死！”
　　“呜呜呜我才没有什么初恋什么男朋友的！”
　　“等一下！别哭、别哭啊！”
　　“呜呜呜呜……”
　　“阿酱…………篠田麻里子有种你不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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