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

　　叶程风经过那家饰品店的时候正值晌午，落地的玻璃门半敞着，店里很空，没什么人，只有最里面的柜台前一个女顾客在选首饰，年纪不大的女店员趴在玻璃柜台上口若悬河的跟她说着什么。

　　他家祖上就是做银饰生意的，叶程风自然知道一个大男人孤身出入这种店子会有多尴尬，最主要他也不是来消费的，只想从这边弄俩现钱花花。

　　这个所谓目的——更是让他哭笑不得。

　　这只是他来W市的第四天，四天前只身出现在机场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会在哪里，只是神思恍惚的要了一张最近起飞的机票，然后就漫无目的的飞到了这里。

　　这几天他的心情一直不好，脑子里有时候空空的不知道该思考些什么，有时候又觉得思想里满满当当，全是过去十几年里积攒起来的回忆，压制的他无法再想的更多。

　　这三天里他走遍了W市的很多地方，去海水浴场对着大洋彼岸发过呆也去附近的一座山上看过那座据说是很灵验的海神像，这天早上他刚从这里颇具盛名的一处海岛上随着游客的船只下来，打车回酒店的路上摸了把一直抓在手里的西装外套，却发现揣在口袋里的钱包不翼而飞。

　　好在他的钱包里从来就只放钱跟一些消费场所的会员卡，重要的证件和银行卡之类是分开另放的，只是突然间的身无分文也确实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从港口过来这边几乎东西横跨了整个W市，不说该得多少辛苦钱，现在油价这么高，光是油钱就要搭进去不少。

　　司机是挺老实一小伙子，虽然没好意直说“看你穿的人模狗样的，居然坐霸王车”之类的话——

　　可是看那神情，明显都是要哭了。

　　叶程风本想商量他先把自己送回酒店再给他结，可那司机实心眼，把车往路边一靠死活不走了，就是自认倒霉，催着他赶紧下车滚蛋。

　　叶程风头一次这么狼狈，为了证明自己表里如一，就把手机抵给了他，让他在路边等着自己去找提款机提钱。

　　下了车，他站在路边观望半天才在马路对过儿拐角处的一家药房外面看见两台工商银行的ATM机，可走过去才发现竟然两台都是坏的。

　　被凉白开塞了牙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这一片地方离着市中心很远，建筑物虽然不少，却大抵都是些私营的外贸小店跟超市之类，只有这家饰品店的门脸儿体面，应该是支持刷卡消费的。

　　毕竟是头一次行这种鸡鸣狗盗之事，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体面人，在心理上叶程风也总觉得过不去自己那一关，是以虽然都到了门口了他仍是犹豫，停下来烦躁的抬手扯开领口的一粒衬衫纽扣，这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欢迎观临！”见他进来，耳聪目明的女店员赶紧挺直了腰板儿笑着抬手招呼他，然后又收回目光跟眼前的女顾客解释，“陈小姐请您稍等一会儿。”说完就从柜台内侧快步朝叶程风走过来。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女店员站在柜台内礼貌的微笑。

　　那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扎着马尾，穿一身藏青色的工作服，却早已褪去她那个年龄该有的青涩，举止得体，笑容都显得势力。

　　叶程风突然觉得厌恶。

　　他情绪不好的时候其实是很难完全掩饰的，眉心很浅的一个褶皱堆起来，他只冷淡的开口道，“我先看看！”说完就把目光移到玻璃柜下面摆放的那些物件上。

　　与叶程翔的玩世不恭截然相反，他自小便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并且常年不笑，此时这么不留余地的一副表情自然给人一种霸道冷漠的感觉。

　　那女店员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心里突然有些胆怯，但是出于职业素养，仍是微笑不减的耸耸肩，“我们这里是W市的老字号，所有的饰品都是纯银925的，戒指手镯手表都有，哦，还有那边新款的泰银饰品，请您随意，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店员说完又原路退回刚才那女顾客面前，不过毕竟怀着的是小女孩的心思，转身前她还是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又扫了叶程风一眼。

　　这男人的眉目的确生的很出色，面部的轮廓亦是棱角分明，十分的出彩，就是那个气势太强，硬生生的把人的好感都扼杀在萌芽里了，真真的暴殄天物。

　　“不好意思啊陈小姐！”心里这么想着她不由暗暗的吐了口气，笑吟吟的又趴回那女顾客面前，“您手里这个是上周新到的款，很气质的，我们库里也就这么一件，您来的巧，这个月赶上我们店庆可以给您打个八五折。”小姑娘说着噼里啪啦的戳了几下计算器，然后反手把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推到女人面前，“八百二十六。”

　　叶程风从来就不是个有好奇心的，只是鉴于对自己职业领域的超高敏感度，站在旁边的柜台前还是忍不住斜过去一眼。

　　因为那女人的背对门口坐的，此时他也只能看她的大半个背影，摆在她手边的是两个做工精美的方形小锦盒，其中一个里面放着副近年很流行的满天星银手镯，灯光下切面处折射出来的光确实如繁星闪烁亮的很。旁边的另一个盒子空着，女人随意捏在指间的是一款泰银镶嵌红玛瑙的复古手镯，似乎是更心仪这个。

　　从民国时期算起往前数三辈儿，叶家的一间八宝银楼经营到今天已经发展成在B市小有名气的家族连锁店，除了之前被叶程翔偷偷败掉变卖的两家，他手里现在还握着其余的六家店子，而自己也在这个行业混了将近十年时间，叶程风辨识银饰的眼力可以说是很毒的。

　　像这种三线城市的路边小店里哪里会有什么正品？那只镯子的做工虽然不错，但银质太差，最多也就是打个对折四百的市场价位。

　　女店员巧舌如簧，硬是把这只手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但那女人的表现却一直很镇定，只是手里捏着那镯子反复把玩，并不搭她的话。

　　最后女店员说的口干舌燥，见她实在是无动于衷不得已咬牙放血，索性把计算器扫到旁边，慷慨道，“既然您是常客我也不跟您磨叽，这样吧，我再给您把零头划掉，收您八百！”说话间手下不停已经唰唰唰的埋头开了付款单递过来。

　　她脸上的笑容开的很盛，不过因为那女人一直没接她手里的单子，眼中神色却渐显尴尬。

　　双方对峙了大约是有两分钟，那女人一成不变的坐姿才突然有了松动，把镯子放回锦盒里的同时优雅的从高脚椅上站起来。

　　她的净身高目测有一米七左右，身条儿有些偏瘦，就更显得高挑，突然就在那女店员面前形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架势。

　　想来这女人却也是个行家！叶程风如是想，但转念又觉出自己的无聊，竟然也开始对这些市井八卦的小事感兴趣了。

　　他心里自嘲的笑笑，已经没了继续在这间店里的待下去的耐心，探手去西装的口袋里摸银行卡，准备随便买样东西哄小姑娘给他兑点现钱闪人，然后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那女人继放下镯子之后紧跟着已经抬手接了店员开出的付款单。

　　叶程风略一怔愣，那女人已经摸过放在手边的黑色手袋去掏里面的钱包。

　　“陈小姐您真有眼光——”女店员如释重负的表情不加掩饰的划过眼底，脸上的表情立时又明媚起来。

　　不过那女人拿了钱包却并不急着付账，捏着一张卡在手里先是心平气和的笑了笑。

　　“镯子我是要送人的，如果她不喜欢明天是不是可以拿回来退掉？”她问，语气随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听在耳朵里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占有绝对主导权的笃定的意味在里头。

　　“这怎么会呢？我们家的银饰在W市是数一数二的，还有这镯子的款式质地都是没得挑的。”八百块毕竟不是随便一件地摊货的价钱，女店员脸上一贯维持的很到位的表情马上再次垮掉，但见那女人再没有半分妥协的意思，终于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咬牙点了下头，“既然咱们都是老熟人，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随时过来。”

　　女人一直等她在付款单上标注了退换协议，才把捏在手里的银行卡递过去。

　　她的手生的很漂亮，虽然皮肤不是很白，但手指细长匀称，指甲圆润饱满，应该是涂了一层透明指甲油的缘故，衬着店里的灯光就更显得通透莹润。

　　这笔生意要是做成，这女人就等于拿四百块钱打了水漂了！

　　彼时叶程风也刚是把银行卡捏在手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抬脚往那女人身边跨过去一步，鬼使神差的开口道，“刷我的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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