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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三十五)
“起风了。”李承恩低声说。
军帐之外,天策府红色的大旗被吹得哗啦作响。曹雪阳在他身边点齐了三百天枪营的将士,弓马齐备,整装待发。
“统领似乎心绪不宁。”背后有人含笑道,意甚悠闲,“仍旧顾念旧谊?”
李承恩回身看见来人,摇首:“心里总觉不安。四派掌门那边,便交给复兄照应了。”
“自当尽力。”李复纸扇一合,伸手接过兵士递来的马缰,“拓跋前辈尚在路上,统领不等了?”
“约的是寅时,就快到了。”李承恩瞥一眼石晷,“还差半刻。预备点火。”
曹雪阳扬手,列阵在她身后的将士四散开来,悄无声息地伏进半腰高的枯草丛里。粗粗一望,旷野里只有风声低徊,瞧不出一丝人迹。
他们之前擒下了南诏一品堂里的某个将领,名叫罗崇道。斥候打听到他每隔三天都会和那位神秘的南诏剑神碰上一面,在断肠丘的高台处以燃起的烽火为号。李承恩擒下罗崇道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打算借此良机,引南诏剑神现身。
虽然明知那人是谁……到底事情没有浮出水面之前,还有残存着的一点点希望吧。
日晷的影子缓缓移动,李承恩抽出了一箭搭在弦上。是支特制的箭,箭头上裹着磷硝粉,一擦即燃。
他拉开弓,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遥遥锁住烽火台:“封好路了?”
“只要他来。保管无路可退。”曹雪阳自信地点头。
李承恩微微闭了闭眼,手底一松,箭矢离弦。破空之声尖锐短促,好似鸿雁低鸣。
箭头不偏不倚,正中高台上堆叠好的柴薪。淡棕色的烽烟笔直地升腾而起,缭缭绕绕没入云霄。狼烟轻而不易散,即便风势猛烈也不会歪斜,方圆几十里内清晰可见。
这处烽火台建在一株参天巨树之下。树底下根枝盘虬错节,裹着厚实的山石泥土,孤零零地生成了离地足有十来丈高的平台,等闲人想要攀援上去,难比登天。
李承恩并不在等闲人那一类里。
天策身法虽然偏重朴实沉稳,也有轻灵的路数。他稍一借力,踩着虬结的枝干一掠而上,好似蛟龙出水。烽火台上有处完全被巨树的枝干遮挡,是视角的盲点,他低垂长枪踏入那片阴影中,安静地等候。
笔直的狼烟忽然有了一瞬间的颤动。李承恩微微抬头,树木掩藏了他的身影,也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见对面的人,也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但是这一刹那间的感觉让他立刻可以确定,在相隔不到三丈远的地方,有一人负剑而立,衣袂翻滚如云。
“早起听见枝头喜鹊叫个不停,”那人语气轻松,仿佛在闲扯家常,“我还奇怪今天有什么喜事。原来是将军与我有约啊。”
李承恩缓步转了出来。李倓与他之间隔着一道狼烟,面目看起来微微有些模糊,辨不分明神情。
“果然是你。”他从胸臆之间吐出一口气,忽然便不觉得有什么憋闷的了。骤然之间天高云远,似乎什么都变得明朗。
“什么都瞒不过将军。”李倓依旧语调平和,“将军以烽火约出南诏剑神,只怕不为叙旧?”
李承恩微微握紧了枪:“我来请君入瓮。”
他声音里含着内息,请君入瓮四个字落音极重,风声寂寂的旷野间四下皆闻。一瞬间安静到极致的草丛间立起无数张满弦的□□,无一例外地对准了高处的烽火台。
李倓随意往周遭望了一眼,笑意不减:“李将军的部下果真训练有方,风行火掠。如此严密的布置,若是万箭齐发,不仅我插翅难逃,只怕将军也不能全身而退了。何况,”他轻轻地往远处侧了侧头,“将军那几位做掌门的旧友,只怕也不能平安活下来。”
李承恩心里猛地一跳:“你……?”
“将军若是不信,尽管放箭即可。”
“还没有到要跟你玉石俱焚的地步。”李承恩暗自收拢了心绪,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四派掌门不是等闲人物,又提前留了防备的心思,只凭李倓一面之词便自乱阵脚还为时过早。
“有几个疑问,想听王爷亲口作答。”
“可以。”
“南诏剑神是你。”
“不错。”
“那么潜入少林、私纵血眼龙王,也是你一手策划。”
“正是。”
“你要的,是萧沙手里那半份《山河社稷图》。”
“猜对了。”
“以聚贤山庄之名,联合南诏,设屠龙大会之局。也是你。”
“将军果然知我。”李倓微微一笑。
“为什么?”李承恩忽然问,“我可以猜到你之前做的事,唯独这件心里一直存疑。开罪中原武林,于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从来不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若说是为各派武学,呵,拓跋前辈曾说你手里有和他一脉相承的武学典籍,根本不屑于其他秘笈。”
“这个么?就是我的私事了。”李倓风轻云淡地挑挑眉,“将军问完了?”
“最后一个,”李承恩似乎笑了笑,他轻轻转了转手腕,将垂在身侧的枪尖往上稍稍一扬,“王爷以为,今日一战,你我谁的赢面更大一些?”
李倓竟然真的看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若是与李倓打,将军的赢面更大一些。”而后他迅速回答了,抬手抚上剑柄,“若是与南诏剑神,将军并不是对手。”
“今日站在将军面前的人是南诏剑神,”李倓将佩剑微微拔出一条缝,“若我是将军,不会白费气力。”
李承恩往后站了一小步。这是枪术的起手势,为的是下盘更加稳当。他扯扯嘴角,忽然露出一个颇有些夙愿得偿的笑:“从来不是。”
“什么?”
风声刺耳。金色的枪尖猛地一颤,带着残影直扑而出,仿佛潜龙苏醒。李倓及时拔剑,震开那一击龙牙。
李承恩回身扫了个大开大阖的圆:“自王爷习武以来……”他猛一挑枪尖,斗大的枪花与李倓长剑相交,叮叮当当一阵连响,“我便渴望有朝一日,”枪势下沉,迅如雷霆,“能与王爷一决高下。”
李倓剑尖一荡,斩在他枪杆之上,李承恩不退反进,掌心吐力,硬生生将李倓架退一步。
“我早知不是王爷对手。”
他长长吐气,语声里忽然带上了几分酣畅淋漓,长枪当胸掼来,穿云破空,“只是男儿生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李倓反手一压,两兵相交,铿然之声不绝于耳,李承恩一时抽不开枪,声音也放得低沉,“也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事。”
“做不做王爷的对手,与是不是王爷的对手,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他低喝一声,猛然加力。被李倓压住的枪尖在地上一点,复又闪电般扬起,刹那之间尘土蔽目,地裂岩崩。
李倓侧身疾退,金色的枪刃以一线之隔从他胸侧擦过。李承恩横过枪尾拦住了他回击的剑势。两相僵持下,极近的距离里,他听见李承恩最后叹了一声,那样的惋惜仿佛积攒了许多许多年:“我真希望你能明白。”
他们再一次互不相让地对视,眼睛里映着刀兵相向的彼此,和暗红色的晚霞暗红色的山峦。
“可笑。”
李倓轻轻说。
他胸口的伤口裂开了,往外浸出的血染红了衣衫。但是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一瞬间身体里内息澎湃得要撕裂经络。于是他将它们都聚拢在掌间。
李承恩看着李倓用两只手握住剑柄。
他还记得这一剑的名字。九鼎之威,天怒之剑。曾经在昆仑山外、恶人谷中,他看见这一剑裂云入空,连江湖生命的恶人谷主也被剑势震退。
天策府的统领迎着剑风刺出了掌中枪。
而后一切静止。
本该是分胜负的一刻,却被一柄宽刃的巨剑所阻断。
那柄剑自远处投来,没入土中,正正拦在两人之间,阻住了李倓的剑也阻住了李承恩的枪。两个人的兵器同时交击在刃上,震得整个烽火台都在颤动不休。
李倓讶然回首,眉目间的从容忽然褪去。
他已经在来人手里吃过一回亏,这是第二次。
“你的剑意,倒有几分熟悉。”拓跋思南用一只手将巨剑拔起,侧身放到肩上,看着他若有所思。他丝毫没有露出强敌在侧的防备姿态,似乎李倓还未够格让他瞧进眼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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