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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十八)
院里的红梅开得极好。
李承恩没有莳花的爱好,梅树都是幼时姐姐栽种的。最粗壮的一株根枝虬结,已经高及屋檐。他摸了摸主干上那许多道深深浅浅的刻痕,最高的一道正好与他等高。姐姐喜欢用这个来记下他的身高,每逢生辰就比着他的头顶,在梅树上刻下痕迹,高兴地说二郎又长大了,再过些时候,就和爹爹一般高了。
最后一道是在他当上天策统领之后刻上去的。姐姐已经要踮高脚才能够得着他的头顶。她仍旧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拍拍二弟的头说,二郎长得比爹爹还高,是要做大事的人呢。
他低头一笑,动作间震落了枝头压着的积雪,雪末和着梅瓣簌簌而落。
院里没有烛火,只他手里提着的一盏灯光线幽淡,衬着四下里的灯火通明,格外显得寂寞。
多年不曾住人,此间早已荒草丛生,蛛网结梁。他甚至在檐下看见一个燕巢,只是内里空空,不知那些燕子去了何方。李承恩信步往自己曾经的住处走去,门锁也锈坏了,被他拗断。屋里满室生尘,糊窗的纸多有破损,烛光照在上头,显出一种极苍老极斑驳的黄色。
李承恩把灯笼搁下,动手收拾起屋子。他去街头店铺买了些杂物,又往裁缝铺子抱了毡毯衾被回来,一阵尘土漫天过后,总算能勉强住得人。所有的这些都做完过后,他坐下来对着黯淡灯火发呆。
窗户一直在漏风,烛火被吹得明明灭灭,拉着他的影子晃过去,又晃过来。李承恩有点想笑,他想自己真是着了魔,竟然在新年的时候独自个儿跑到这个生霉的地方来,毫无来由,任性之极。
“孤灯对雪,落梅为伴。将军真是好大的雅兴。”
有人忽然在院里轻声而笑,声如朗月。李承恩一惊,顺手推开窗格,扑面而来的积灰良久才散尽。隔着一扇窗一道门,凄清的小院里锦衣金袍之人负手而立,四野安静,新月如钩,枝头一瓣落梅随着鹅毛雪片轻轻飘落,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
他字里带笑,转过身来:“我听景三说你上了京。将军独身至此,必然是在想念本王。”
李承恩也看他,只问:“你不在皇宫,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四下灯火黯淡,偏偏从室内透出一线暖光,落在凭窗而立那人的眉间眼底。李倓心里莫名一跳,好似这柔和光线也骤然照进心里某个角落。他禁不住一笑:“好问题,我倒想问,你不在洛阳老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过年。”
“我也来过年。”
李倓跨进门来。屋里太过简陋,收拾得也不尽心,只有一张床榻可以坐人。他毫不客气地坐下,李承恩把他往边上推一把,示意让个地方出来,李倓干脆脱下鞋履往里挪了些。李承恩往暖炉里新添了炭火,好烧得旺些:“王爷爬墙的身手,倒是越发熟练。枉我自负耳力,也未听见些微动静。”
“哪里哪里,”李倓笑笑,“我有个好老师。”
李承恩抬头瞪他一眼。
好老师自然是他。李倓还是个养在深宫的小皇孙的时候,李承恩就已带着他翻墙爬树,掏鸟蛋钻狗洞,用他姐姐的话来说,生生教坏了人家一个规规矩矩的小王爷。
纵然炉火烧得极旺,屋里还是有些冷。李倓索性拉过厚厚的衾被,把两个人团团裹住。
隔得极近,连彼此之间呵出的白气都看得分明。
“为何上京?”
“过年。”
“别试图在我面前说谎,”李倓摇头一笑,“你修为不够。”
李承恩侧过目光,片刻道:“那就算是想你吧。”
“虽然这话我爱听,但是我更乐意听实话。”
“圣上有令。”李承恩只好苦笑,“着我上元节过后进宫见他。”
李倓沉默一瞬:“是为何事?”
“还能为什么?”李承恩有些头疼地按住额角,“圣上一早便颁过‘破立令’,见不得中原武林中明教独大。这一回,恐怕是要斩草除根。”
“明教……”李倓微微蹙眉,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却并未多言,“不过是个波斯过来、根基不稳的新教派罢了,不值得伤神。”
李承恩叹口气:“明教虽然势大,到底只是江湖帮派,我怕师出无名,惹来众怒,有损天策府的名望。”
李倓闻言微一沉吟,没有接话,只是用被子把他裹得更紧些:“大过年的,为这些杂事烦扰,你到底是个将军,还是个奶娘?”
“是,就王爷有气魄,从不为俗事忧虑。”李承恩挑眉,倒也将此篇揭过不提。李倓触到他十指冰凉,拉起来呵一口热气,轻轻笼住。屋外梅香扑鼻,冷香沁人,生平难得如此安静的一个正月之夜,李倓凑过来吻他,一触即收。他说:“新春如意。”
“有些事情我如意,也许你就不如意了。”李承恩笑着摇头,“不过,新春如意。”
他们声音都放得极轻,仿佛是怕声音太大,惊扰到屋外白雪红梅、华灯皎月。或者是,怕声音太大,惊醒了这恍若不真实的静谧安然。
因为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样的时日,必不会存在得太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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