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调

　　在文科班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毕竟不同于理科班，颜汐觉得现在过于轻松，没有了被题海淹没的窒息感。
　　下课，颜汐拿着一盒牛奶准备找夏无忧，到了三班门口才听见里面有老师在讲课，踮起脚尖从窗户上可以看见那个一脸严肃的小老头口沫横飞，压根儿就没有要下课的意思。估计三班的这个课间又没了，不得不先回去。
　　上课时，颜汐收到夏无忧的短信，大约是说下午有事，不一起吃饭了。
　　女生微微有一些不满，抱怨了一句：“明明说好的。”
　　课后，问了老师几个问题，竟耽搁了许久，都五点二十多了，向老师道过谢，颜汐纠结着要不要去洗手间弄弄头发，都快一整天了，也没时间打理，估计都乱得不成样子了。最后还是决定去，说不定晚上还会和张文远碰面，这个样子一定会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习惯了从中间的楼梯下去，即使女生已经在二班了，从边上的楼梯下去会更快，女生任然会绕着走。
　　因为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从一班门口经过，看看那个人在干什么。
　　一班早已没人了，不过，也可以顺便经过三班，看无忧有没可能在教室。三班的前门是关着的，窗户上贴的是毛玻璃，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不过影影绰绰有人在动，后面的门倒是开了一个缝，只随便地扫了一眼，感觉有个貌似无忧的人在她的座位上，面朝着后面和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生说话。那个背影很熟悉，但又可以肯定觉对不是堂哥。因为忙着去洗手间，也就顾不得推门确认那是不是无忧，以及那个男生是谁。
　　等到从洗手间出来，再去三班看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郁郁地吃过晚饭，一个人回了教室。
　　裴珊因为江流川的原因选了理，大约是希望将来可以考同一所学校，尽管她物理和化学那样糟糕，还是义无反顾，可见爱情该是让人有多盲目。虽说一班和二班是兄弟班，以前在这个班上也有认识的人，但毕竟是新的班级，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亲密网络，所以免不了落单。
　　其实自那一日和学姐聊过天之后，清晰地看清楚了自己，对于夏无忧，已经不再是类似于以前的那种羡慕嫉妒恨了。虽然不能完全释怀，但是在内心深处还是进行了自我反省，慢慢接受。

　　也许永远都不能真正容纳你，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对你好，以弥补我以前对你有意无意的伤害。也许那些好里面有杂质，但是我会努力把它们去除掉。

　　晚自习后，颜汐想叫上无忧一起回家，和她说说话。一向回家比较晚的无忧却不在，正想走，被认识的人告知无忧去了老师办公室，颜汐便坐在了无忧的位置上等她。许久都不见无忧回来，百无聊奈中，颜汐便开始帮无忧整理东西：“人长得那么漂亮，自己的桌子却能弄成这样,真是……”
　　突然眼睛被一个熟悉的东西吸引了，脑子瞬间短路——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应该只是恰巧有个一模一样的吧，不是我的那个，再说也不可能在她这里，一定不是的。脑中还在拼命找理由，手却不自觉地伸向了那个东西。没有意识地打开了盒子，反复触摸着盒盖的里侧，凸起的地方很明显烙伤了女生的手，小心地撕下固定在里侧的纸，比较标准的楷体字工整漂亮，此时却刺痛了颜汐的双眼。
　　那上面写着——“张文远，我喜欢你。”
　　这是怎么回事？
　　视线开始模糊，几天前的事如同电影一样在眼前回放：一个女孩在灯下翻开课本，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课本下面却是一大堆漂亮的便签纸，上面无一例外写的都是“张文远，我喜欢你。”
　　似乎没有满意的，女生一直写着一直写着，直到深夜，终于从小山一样的纸堆中挑出一张勉强认可的，小心地把四周贴上了双面胶，再把它贴到了专辑盒子的内侧。做完这些，女生又反复触摸，怕被人发现，却又怕没人发现。
　　经过漫长的夜晚，第二天天色微亮，女生就起床将其他不幸未被选中的便签纸手起来毁尸灭迹，为了防止意外，她尽可能快地带着宝贝和垃圾走了，路上的行人很少，但她还是向四周看了一遍，确定无人注意她，才小心翼翼地把一包碎纸屑扔进了垃圾箱。
　　一班的教室没有人，女生悄悄地把东西放在张文远的课桌里，而后慌慌张张出了教室，再然后，就是等待。

　　可是，眼前的这个又代表了什么？脑子里开始混乱，那些原本清晰的画面又开始重组，颜汐拼命将它们打碎，而破碎的镜像又迅速粘合。
　　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很多忽视了的，或是被故意隐去了的细节开始显现。
　　比如，在叫夏无忧的名字时，一直都很亲昵地叫着“无忧”，现在想想他唇齿间相互碰撞所发出的气流该是多么地轻柔。而叫自己时却是连名带姓一起叫，或是直接不叫，带着几分疏离，从来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亲热地叫“小汐”。
　　比如在提及有关夏无忧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地翘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眼角眉梢都盛满了笑意，硬朗的面部轮廓也会变得柔和。
　　比如和张文远那次愉快的聊天中提及最多的也是关于夏无忧的事。
　　比如很早以前貌似夏无忧有说过她很希望可以买到87版《红楼梦》插曲的专辑。

　　原来是这样。早该发现的事实，却是到现在才知道。
　　那些事情即使以前让人捉摸不透，带着些模糊不清的成分，那么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导致张文远坐如针毡地考完试就离开的朋友应该就是夏无忧了吧，那次张文远在比赛时突然发挥很好应该是夏无忧来了，之后不小心崴到脚也应该是她走了吧。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女朋友，但不代表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某个人啊，一直和别的女生保持着距离，是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
　　只是，他喜欢的人，居然是她。夏无忧。

　　“小汐，抱歉，让你等这么久，我去办公室了，我们……”声音戛然而止，夏无忧看着颜汐手中的东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你怎么乱翻我的东西？”说着就要上去抢回。
　　“你的东西？”颜汐将手藏到了背后：“你居然说这是你的东西，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东西？”
　　旁边同学被她们大声的争吵吸引了过去，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他们，夏无忧四下一看，低声道：“颜汐，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教室里还有人呢。”
　　“凭什么？我偏要在这里说，说不清我还不出去了。”失去理智的女生声音徒然高了一个调。
　　“张文远送我的。”夏无忧大喊一声。
　　不知是这一句话的声音具有威慑力，还是内容具有冲击力，但是明显有效果，颜汐一时失神，顿时安静了一些。夏无忧趁机一把抓起颜汐的手把她拖了出去。
　　到了操场上，颜汐才回过神来，甩开夏无忧的手。
　　夏无忧气急：“颜汐，你到底想怎样？”
　　颜汐觉着她这话说得好笑，反问道：“我想怎样？是我该问问你想怎样才是吧。”
　　夏无忧指着颜汐手上的东西：“那是张文远送的，关我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你说关你什么事？就算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张文远，你应该也早就知晓我的心思。既然你都知道了，还和他有那么多不清不楚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下午你推说有事，其实是和张文远在一块儿，对不对？你们还在教室里手拉着手，你倒是说怎么不关你的事。”
　　“够了，颜汐，为什么你总是那样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负了你。我跟张文远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有来往那是正常的。你喜欢张文远，我是早就看出来了，可那又怎样？难不成我连话都不能同他说了。他来找的我，他拉着我的手不放，关我什么事。”
　　“骗人，骗人，你都有男朋友了，还背着堂哥和他牵手，还好意思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他身上。”
　　“颜汐，那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我说的话。”
　　“你怎样我都不会相信。”女生的话透出几丝冷意。
　　夏无忧直直地看着颜汐：“对，你猜的一点都没错，他是喜欢我的。当年我告我养父的案子，他帮了我不少忙。但是，我也跟他说过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我有喜欢的人了。噢，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不喜欢你，你就把气撒在我身上，是不是太没道理了。”
　　“你说谎，你说不关你的事，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你和他有这样的关系。”
　　“难道我的什么事都要同你说吗？我若要说的时候你会听吗？你就真的那样关心我吗？你知道我出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吗？你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事吗？”夏无忧脸上全是悲愤。
　　颜汐被这一连串的诘问逼得无话可说。
　　“我是一个孤儿，被现在的父母收养，但是不久，他们离婚了，养父不肯给养母一分钱，养母没有工作，没有能力抚养我，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对我不离不弃，供我吃供我住供我上学读书。初中时我在老师的帮助下去法院告我的养父，为的也不过是让我的养母可以不用那么辛苦。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得到了什么？没有朋友，没有几个人真心关心我，连你，亦把我当作可有可无。凭什么？你样样不及我，凭什么你就可以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你就可以得到万般宠爱，你到底哪里比我好，我不甘心。你所喜欢的，你所拥有的，我也将会拥有，而且，我将比你有的更多。”女生最后那一句却是用极其坚定的语气讲出的。
　　颜汐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一般。也曾听说过她家里的事，不过时从一个又一个口中经过加工的只言片语，毕竟涉及她家里的那些事都是很敏感的，也害怕说出来真的会难以承受，也就从来不曾向她求证。
　　不过现在看来，她对自己也还是很不满的。忽然，放在衣兜里的手摸到了一样东西，一个恶毒的想法在脑中形成——应该让大家看看你的真实面目。于是女生的手指悄悄按住了衣兜里的录音笔。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张文远？”
　　夏无忧盯着颜汐的眼睛，后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显露出来以供夏无忧探究。许久，夏无忧才说：“我承认我对张文远没有那么单纯，我不喜欢他，但是却又不想让他就此离开我的世界，我太孤单了，很需要他。”
　　“但是你已经有堂哥了。”颜汐打断她。
　　“颜潮，是啊，我已经有颜潮了。可是除了他之外，我也希望还有人对我很好，为什么我不可以两个都要？何况那两个人对你来说都很重要。”接着又像是对自己说一样：“为什么不可以呢？颜潮待我是不错，可他毕竟粗心，不知我内心需要什么，害怕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做来让我开心。既然他不能给的另外有人可以给，我为什么不接受？况且那个人又是他，那个你在乎的人。”
　　“这么说来，你接近张文远就是为了报复和伤害我，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又为何要来接近我？”
　　“一开始并不是，后来渐渐带了那些性质。毕竟上天下地也还是会有不能让你如愿的事，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吧。我不喜欢你，甚至有的时候很讨厌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还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颜潮那么宠着你，对你比对我都要好。你不过是一个骄傲、自以为是的丑小鸭，凭什么受到大家的欢迎。除了你的家庭，你样样都不及我，却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你真虚伪！既然你很讨厌我，大可以就此绝交，不理我就是，何必惺惺作态与我扮演亲密姐妹给大家看。”手中一松，录音也便停止了。
　　“颜汐，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也是一样。你恐怕也不是多么喜欢我吧，我能感觉得到。说起虚伪，你应该比我过之而无不及吧，明明讨厌着，却不止一次地靠近，不管靠近时是厌恶还是怨恨。”
　　“夏无忧，看来我们都不喜欢彼此，那么就都撕下虚伪的面具吧，没有必要再去掩饰什么，都用自己本来的面目吧。”
　　“也好啊，起码不用那么累地伪装自己，为难自己了。就像你，明明不喜欢你们班上的某些女生，却又极力装得很友善和她们打成一片，明明怀着一颗不为人知的心思却装作天真烂漫、单纯无辜、善良弱小，好引起大家的同情心，真不知道是你的演技太高还是大家的智商普遍太低，你那样小小的计谋都可以把他们给蒙蔽了。”
　　“那你呢？总是装作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清高得像不食人间烟火，骨子里还不是龌龊不堪，游走于几个男生之间还游刃有余。也不知道他们喜欢你什么，不就是脑子好使一点，会耍点小聪明，又有几分姿色。”颜汐有几分快意，终于，大家把所有埋在心里的话都给说出来，再也不用去掩饰什么了，再也不用戴着面具去假装讨好。
　　夏无忧面色平静，对于颜汐恶毒的回击充耳不闻：“其实，有的时候，你比我还可怜，费尽心力和那么多人结交，而真心在意的那个人却是从来都不敢靠近。颜汐，现在我才知道，我比你要幸福。起码，我喜欢的，我想要的，我能握得住。”
　　颜汐觉得很好笑，这个女子居然还在跟她炫耀，是不是应该让她知道，这一仗，她颜汐也没有输得多惨，好歹，没有输到一败涂地。
　　一个奇异的笑容浮在了女生的脸上，与此同时，一只手扬起录音笔：“你的那些幸福，真的握得住吗？偷来的幸福，是要还的。”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是我不喜欢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讨厌我。
　　我以为我对你做过的不好的事你从未注意过，不想你早已在背地里还击过我了。那么一开始到底是我先出口伤你，还是你默默对付我的呢？是什么原因让你接近我的，又是什么原因让你能容忍我的的。
　　我不了解自己，更不了解你。
　　可是在我们相处的那些时日中，我分明有感觉到真实的好。
　　也许那些所谓的真实不过是刹那间的错觉，犹如云朵上的色彩，并不是因为本身的亮丽，而是被镀上的金边，反射别人的光芒。
　　手中一遍一遍地播放着录下的那些话，想起你当晚的表情，心中既愤怒，又有些伤心，但同时也有快意，而后却是长长地叹息。
　　你说的没错，我也是个虚伪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用尽各种各样的伪装去接近我想要接近的人，但是，我却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真正伤害谁。
　　既然你都下了决心要与我决裂，那么也就不要怪我不记以前的情分。

　　一日早读到一半儿，有个女生在二班门口徘徊，她在门口反复观望，看上去很是急切，像是来找人的，却又不进来，有同学上前询问她，她也不说，只一个劲地摇头。
　　颜汐埋下头去，假装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况。那个女生颜汐是认得的，是三班的周晓婷，和夏无忧关系还行。颜汐本能地排斥和夏无忧相关的人和事，把头埋得更低了。
　　还是有人认出来，因见过她来找过颜汐，猜想到她此次也是找颜汐的，便好心地提醒颜汐。碍于同学叫，颜汐不得不出去，压住心中的烦闷。
　　那女孩子一见颜汐眼泪就流了出来，颜汐觉得很奇怪，一面递过纸巾，一面问她：“婷婷，怎么了？”
　　“小汐，无忧她，她出事了。”周晓婷的眼睛红红的。
　　“出什么事了？”颜汐心里“咯噔”一下。
　　“她出车祸了，我亲眼看见她被一辆大卡车撞了，流了好多血，好多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颜汐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而周晓婷的呜呜地哭声还响在耳畔，提醒她这是真的。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锦绣的车流量向来不大，这里每年也没有几起车祸事件，怎么就轮到她头上了呢？
　　颜汐询问了关于车祸的细节，确定夏无忧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婷婷也打电话通知了夏无忧的妈妈，便安慰了婷婷几句，劝说她回教室了。
　　一时，女生的脑子里有些乱。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即使偶尔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你感到愧疚，虽然这些不足以成为喜欢你的理由，但是我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算最后闹崩了，最多也就是把你当作空气，不去想关于你的事，不去在意你的存在，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
　　然，在这个时候你却……
　　你会好好的吗？
　　尽管没有期望过你消失，因为知道那样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而如今有了这么个契机，我是希望你完好无损地回来，还是希望你就此彻底离开我所在的世界。
　　那我附加在你身上的希望又是否会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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