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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2.1】

　　程然打开家里的房门，密闭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他走进自己的录音棚，和很多会搞音乐的人在家里安的家庭录音棚一样，被玻璃隔成两间，靠门一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PM5D调音台，玻璃的那一端立着两只电容话筒和一把吉他。

　　他走到玻璃背后，静静地翻过那只吉他，背面的阴影里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刮痕。

　　“阿然。“GIGI站在练团房的窗户外面，夏日熠熠的阳光里穿着一条蕾丝裙的她，看上去好像刚从一个梦境中走来。

　　”一起回家吗？“

　　“阿然，今天一起回家吗？“她无数次弯下腰来和自己相视微笑，可现在，一样的话语，一样的时分，一样的归途，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姿势，不一样的对方。

　　GIGI站在那里，穿着她似乎永远都穿不习惯的裙子，留着她永远都嫌烦却又向往的长发，画着她永远都羡慕却学不会的淡妆。

　　——一起回家吗？

　　他仿佛听见身后有一种名为倾负的声音在碎裂。

　　“啊！对不起……“小小把摔在地上的琴抱在怀里，怔怔地愣着只有无声的口型在诉说着愧疚，深褐色的瞳孔里倒影着一片纯蓝的天空。她低着头使劲地擦着那一小块被划伤的木头，他走过去，看见她白皙干净的指尖是一片用尽全力的血红。

　　他想到今天见到的她，还是一头短发，却比以前的颜色更浅。“我才没有去染过颜色呢。一直都是这么黄的。”那个时候，还是他刚刚转校到花莲高级中学的时候吧，她的座位在自己的前面，因为特别的发色而被他质疑为不良太妹，结果惹得她连午饭都没有吃，骑着单车从9公里外带回了36℃太阳下的汗水香和家里相册集中翻出的一张幼稚园的照片。

　　照片里那样小小的小小，留着圆圆的蘑菇头，穿着一身鹅黄色羊毛连衣裤，是一个他不曾见过，也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的小小，是一个在边角已经被磨破的旧照片里对他傻乎乎笑着的小小。

　　他戴着一顶网球帽，走到楼下的便利店里，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个什么地方需要被踏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没有被放在正确的位置上？他将装有快餐和可乐的提篮放在收银台前，忽然看到藤编的优惠篮里摆着香蕉牛奶的纸包。他吸了口气，啊，对啊，就是这个。

　　一窗玻璃外湛蓝的天空和那一天一样，终于停住的大雪静止在冬日突然放晴的傍晚，路上的行人纷纷收起了雨伞，湿滑的路面积雪化成水珠反射出夕阳的晚照，剪裁在玻璃上最后才涌现的暖意和空气一起跳着优雅的华尔兹。

　　电话铃声成为便利店里除了暖气的运转声外唯一的不平衡，程然来不及细想，“喂？“

　　“阿然，我要结婚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那么陌生，是不是穿越了几万光年才好不容易来到他的耳边。

　　“那恭喜你啊“他听到自己的舌头在震动”GIGI“

　　“结婚请帖我放在你家门口的邮箱里了。“她说”我想你会来的对吗？“

　　他打开门边那个自从住在这里就没有打开过的铁皮邮箱，红色的油漆在风吹日晒里渐渐剥落出最本质的内核，看似静止的时光，不动声色地在它身上见证着人世间的是是非非、所谓变迁。他一直都觉得，或许时间才是这世间唯一的永恒之物，它每分每秒相异于彼分彼秒的属性看似是永恒的动，却在动中含有亘古的静止之意，静在淡看四海八荒的人世繁华，静在笑看沧海桑田的物非人亦非。不言语的冷眼旁观，却也没有人可以更改、阻止它的脚步。

　　他取出那封诉说着喜庆的请柬，然后又一次听到了那种名为倾负的碎裂声。

　　——那云端的光，会不会是，希望的方向？

　　小小躺在草坪上，棉衣底下是厚厚一个被称为雪国的世界，可她却觉得一切还是和记忆重叠了起来，早春的草带着最柔软的触感像是婴儿睡在母亲的臂弯里，清朗的微风送来了大自然拂过脸颊的亲吻。

　　临河的车道上一个奋力爬坡的身影，他被风鼓起的衬衣后摆，她在后面用手轻轻接住的樱花花瓣。他带她去吃蜜豆冰的那条街巷，她在后面被他的手温柔地牵住。他搁在病床旁边的手臂上浅浅的淤青，她在他转身的瞬间留下的眼泪，他站在那里轻松地擦着左边的黑板，她踏在椅子上奋力地够着右边的黑板，他站在收银台前把她的牛奶接过去，她在他旁边低着头天真的以为这会是永远，他躺在草坪上耳边是她和风的声音，她把她手中紧紧握着的秘密夹在了自己最爱的那本书里。

　　“阿然，对不起。“

　　“我一直都知道。“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只有自己。“

　　“我想，要是能和她一样。”

　　“被人呵护的感觉一定是我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被雪水浸透的白纸逐渐变的透明，铅笔的痕迹在一片模糊间若影若现，被仔细折叠过留下的凹痕软成没有分别的平坦，他的脚步声在雪地里越来越响，一阵极速流转的狂风卷走了他的帽子，盖住了一个迟到了十年的真相。

　　“这是她毕业时借给我的书里夹着的。“

　　车轮混着雪水碾过人生中从没有感受过的愉悦。

　　他想。

　　他摸着自己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想。

　　他笑着摸着自己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想。

　　他拼命流着泪笑着摸着自己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想。

　　这就是幸福啊。

　　那一年淡水车站的清晨，那一列被急速带离的捷运，那一盏不断闪烁的信号灯，那一缕刺破灵魂的朝阳。他看到玻璃门背后的她，那一开一阖的口型。

　　“我喜欢你。“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童话，每一个童话里都有一个拥有天底下最善良心灵、最美丽外貌、最坚强意志的公主。她会倒打城堡里的恶毒皇后，会打倒城堡外的黑心继母，也会静静地躺在水晶棺材里等着世纪末拯救自己的那个吻。

　　“可能也没有办法了。“

　　“毕竟已经是胃癌晚期了，真的很遗憾。“

　　“放弃治疗的话，可能只有1个月了吧。“

　　“小姐，醒一醒。”

　　“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反应。小姐！醒一醒！“

　　车道旁的樱花树是不是又开放了？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可不就像是那一天静静躺在手心里的花瓣。

　　“阿然，是春天了啊。“

　　救护车在茫茫一片莹白的世界里飞驰过一整个无边无际的冬天，车顶红色的灯光成为骤然降临的黑夜里唯一的一个希望。

　　——要等你先开口，那冬天才会走。

　　她想，那一年，她真的应该先开口啊。

　　青春里所有视线的尽头，青春里所有被记录过的感动，青春里所有涌向心动的懵懂。她握着笔，在试卷的背后悄悄画出一张侧脸，侧脸上长长的睫毛亲吻着蔓延过自己青春里，那所有的……
　　爱。

　　“喂？“在开往松山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他的声音是能够立马就被辨析的激动。

　　“阿然！你在哪里？快回公司！“Bernard在电话那头失去了往日的笃定和平和。

　　“怎么了？“

　　“有人要整垮你们！“

　　“不顾一切！“

　　【2007.8.12】

　　天空和海面一样蔚蓝，时间顺着沙滩上零星错落的脚印漫上胸膛，潮水翻涌高涨，却在最靠近尽头的地方偃旗息鼓，只剩下温柔的泡沫扑颤上两个人赤裸的脚背，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暮蝉的鸣叫声回荡在一片海天之间，日落的余光从水平线的那头将整个星球划分成光与影的世界。

　　小小闭上眼睛，眼睑内部浮出了各种花纹。谁告诉过她，因为视神经会将眼球受到的压力识别为光，所以人类是无法看到真正的黑暗的。

　　不过她想，这也无所谓了。

　　谁都没有看见那天最后一缕阳光是怎样染红了一整片天空，谁都没有看见随后升起的那个星空里是怎样拥抱了那整个夏天最后的灿烂。

　　【2013.2.1】
　　在汽车被巨大的火舌吞噬掉最后一片残骸的一瞬间，他终于走到了那个黑暗里一直没有走到最后的尽头，他突然想起这一生一直环亘在心头的那句话，蓦然回首般释然地笑了。

　　“我果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在极光般耀眼刺目的尽头里，他握着那个被称之为“幸福”的东西，转过身来看见6年前的自己，垦丁的沙滩上，那个清凉如水的傍晚。

　　他微微侧过身去，细细地吻着她。

　　那一刻，世界仿佛是一个幻觉。

　　【THE END】

　　附录：《借我一台时光机》

　　作词：陈小小

　　作曲/编曲：程然

　　云海里那场等待/夜雨被染成留白/晚风吹聚散/
　　你说不再/风霜一剪秋影轮回的寂寥/
　　远山下祈祷微笑/烟花凉薄美妙/纵然命运强求/仍不轻易放手/
　　那年谁的侧脸/单纯在那句歌谣/
　　要的/天荒地老/和每分每秒/
　　多谢回忆慷慨赠与你望我的眼角眉梢/
　　在孤勇中/模糊分秒搁浅心跳思念不少/
　　人生茫渺尘世纷扰/不愿再一个人独角/
　　唯愿梦醒以后/
　　还有你被安排等候/
　　多谢回忆慷慨赠与你给我的青春年少/
　　在回忆里/海风味道翩飞衣角怀念不少/
　　年华无效音节重调/不愿再一个人哭笑/
　　唯愿此生以后/
　　还有你在来世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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