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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她手在篮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央央在旁边拿着一根菜滕剥得丝丝茎茎的。忽然抬头看了看。“二哥回来了。”
蔺诀哼了哼气看央央跑了出去。于是站起来靠去窗边。鹄安手里不知拿着什么正低头牵着央央朝里面走来。她拎起菜篮走了出去。
迎面见鹄安把手中的东西握住了,不由多斜过去几眼,他头侧开默然进门。蔺诀站在二人错身的地方咬住下唇,然后抬头大步走去井边。
她放下篮子,蹲下身手里握紧绳子缓缓放下桶去,才准备用力,一片阴影下来,就见那双手接了过去。
蔺诀心里有气,眉一皱,丢下东西就走了。
蔺诀鹄安的关系在回了一趟家后就此胶着。
鹄安不出门的时候偶尔会到处走走,基本听不到他开口。偶尔他会在院子里做一些小家什,低头的时候只看得到浓密的发显得非常柔软,外套随意搭在一边,身形更显单薄而寂寥,蔺诀每每望过去,心上总烦闷。
某天夜里醒来,突然坐起,这才发现这样没心没肺的生活哪里是理想化,而是滑向了一个巨大的虚空,这空黑不见底正在悄无声息的一口一口吞噬她。黑暗里她抱着被子睁着眼睛看着,蓦然打了个寒颤。当真这是想要的么?
在蔺诀看来,是僵持。至于鹄安,谁又知道呢。
“蔺诀,等吃完了我们一块去后山看看花奶奶吧”鹄安声音有些嘶哑,放下勺子。
他本不是擅长言语的人,近来对话语的主动引导更显得吃力。
房间里没有回应,央央坐在中间左右张望。蔺诀呵斥了一声,她又好好吃饭,一时又陷入安静。
鹄安安静地坐在床头看书,昏暗的灯盏下,书页已久久未曾翻动。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自那日二人一同回来,他又重新变得寡言少语,甚至较之前更为闭塞。
疾风不歇,那雨落在屋顶,初似滴,后似石,终骤雨狂作。
一个惊雷,蔺诀心头一跳猛地掀开被子,匆忙拿了伞跑向院子。
门“吱”一声拉开一条小缝,她撑开雨伞冲了出去。
几乎是漆黑一片,她埋头急切寻找着。
放哪儿了呢。窗台下没有,檐转角旮旯里没有,红辣子下?还是杂物口?没有,没有,都没有。到底放哪儿了?她尽量张大眼睛。在密集奔疾的雨水里吃力的辨认着地上所有突起的东西。
暴雨中,一个人影低着头站在那口破损的老缸边,他全身湿透,却似豪无所觉地垂头看着地上。
“鹄安”蔺诀雨伞挪高一点点,一脸惊愕。
风雨声大作,他完全没听到。
“鹄安---------------”她使劲喊,拉着裤管奔过去。
“你干什么------------”雷雨声中,她大声叫道。话音未落,就断开了。鹄安怀里紧紧护着东西,隐约看清正是她四处找不出的盆栽。
她心神一颤,正待讲话,一个闪电,顿时惊呆了。
似乎还停留在刚刚轰然的影像中,只见老缸下,密密摆放着无数的盆栽此时全倒塌了,暴雨冲散了泥土,隐隐有星点的绿芽连带着细白初生的根茎和着泥水。。。一片狼藉。
而鹄安,怀里护着唯一的一盆完好的盆栽,愣愣地看着地上,脸色白得吓人。
雷声滚颤炸开,天地都被湮没在咆哮里。
狂风暴雨轰然大作。
蔺诀靠过去“鹄安。。。”鹄安一点反应也没有。
隐隐猜到他的反常事出有因,却因他近乎自闭的安静而感到愤怒。。。对,可能,他以前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但是。。。但是。。她曾那样的以为。。。以为她是不同的,是不被排拒的。然而,似乎是她多想了。。。于是有了自作多情的难堪。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尽管。偶尔她总想,她已经嫁给他了。
“我们进去吧。”她喊。雨水顺着他整个人自发梢往下流淌。她轻拉他的袖口。手触处雨水一片冰凉。
那日强硬得近乎无理的眼神倏然成梦了,而后紧跟的沉默也突然远离了,就连那因紧闭而显得过于固执的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近日所表现出的一切“冷静”统统在这场怒吼的暴雨里被冲走了。
她突然觉得,他仍是那个不善人前的鹄安,这样的鹄安在面对她从不肯妥协的七分冷眼三分无常,无人引导言诉时,心里又是多么难捱?
又有多少日子,他如同今天一般不见了沉稳愣愣一个人站着完全不知所措?
那日他大病初愈双手捧着盆栽站在她的房门口。
“送给你”他面有羞意。嘴角微微弯了,墨玉一样的瞳仁瞅着她,显得那样快活。
她面有不耐“随便找个地方吧。”
他清亮的眼神一怔,迅速黯下去,却听话的走向院子。此后蔺诀几次看他找土,却从此不提送种子。
又哪料到他心意未断,独自养放它们在的这口早已无人问理的大缸背面?又哪料到如今尽数毁却去。
婚后种种闪过。一时心里发堵。伸手拉了他向屋内走去。
蔺诀拴好门,伞一收靠在角落这才转过身。突然发现,似乎从未好好跟他讲过话。一味沉浸在她自已的世界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过口了吧。最后一次他讲了什么?
我们一块去看花奶奶吧。。。此时想来,当时他的声音已然比以前嘶哑了许多,显然在别人面前,他更是不言语许久了,那样的主动提起又是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好像当时她并未理他。
她拿着毛巾走到他跟前,递过去说“先把头发擦擦。”
他并没伸手来接。她也不劝,轻轻放在旁边的椅背上“你先擦着,我去烧些热水你洗洗再睡”
转身刚走到厨房口的时候。
“蔺诀”
她赶紧回头。
“这个送你”他把怀中护着的盆栽拿出来,讷讷说道。“只剩这个了。”不复第一次的快活,他整个人都陷进一团茫茫然里。
蔺诀吸吸鼻子。他的眼中不见星芒惘惘看着她,就见她使劲点头。
他站起来,蔺诀快步跑过去接住。
如果,算是冷战的话。。。那么,我们和好吧。
灯光下,他的眉梢都有水滴,跌在睫毛上,很快洇下眼去,瞬间又漉漉清亮了。
心里一热。她倾身在他耳边说“找天一起去看花奶奶吧”
他反应有点慢,总算消化她的话,眼睛慢慢弯成月牙。
真好,鹄安又是鹄安。
几日后的一天中午,蔺诀无意间抱怨菜园子里的扁豆架倒了,很不方便。鹄安一愣“倒了?怎么会?”
“二嫂嫂够不着,就爬了去摘,突然摔下来啦”鹄安愣愣地看着蔺诀一时反应不过来。
蔺诀顿着恼羞“对,就是我压倒的怎么了?”又咕哝“不修就不修”
哪知鹄安突然声音冷下来“我是不修,你既然有本事爬那样高,还不会修区区菜架?”
蔺诀本来心虚,此时一听,却是炸毛了“你是男人,你不修谁修?”
“你还要我做什么?”
鹄安重重一搁筷子。吓了蔺诀一跳。
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鹄安好像生气了。那双平时看她的时候总是漂亮而柔软的眸子满是愠怒。整个人的五官都冷凝起来。
蔺诀莫名的有些害怕,要说的话也吞了回去,但一想到那日,她连人带架的栽到地里,一时疼得直抽,满身的土,好不容易摘了满蓝子的扁豆想讨他高兴,哪知,那天他回来仍是没同她讲一句话。
“二哥哥,是我说你喜欢吃,二嫂嫂才爬上去的。你不要生气。。。”央央害怕的拉鹄安的手,小心说道。
。。。。。。
鹄安低着头,只见央央拉着他的手正一脸泪汪汪的巴巴看着他。他一向是沉稳的,又几时这般心绪起伏厉害。
“好,鹄安,你骂我!”只听得蔺诀声音都变了。
鹄安猛然站起来就想绕到蔺诀那边。
蔺诀几时又像今天这样把委屈瘫在鹄安面上。当下扭头就跑。
“蔺诀------咳。。。咳。。。”鹄安一急,只觉得心肺一阵不舒服。猛地咳了几声。
他不管,只向着门口去拉她。哪知这一动,一发不可收拾。
“咳咳咳。。。。咳咳咳。。。”
“二哥哥。。。”
他咳不停仍是不管,趁着门口的人身形一顿,突然拉住她的衣服倚在门上就不松了。
咳嗽声停不下来,只觉得紧抓住的人转过身子手忙脚乱在他背上拍着,他喘了喘,总算停下来。
蔺诀闷闷的声音在他的胸口处“明明是你不对,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鹄安气息仍是不稳,眸色却是柔和了。
“嗯,是我不对”
“本来就是你不对。”蔺诀手仍放在他的背上。气呼呼的说道。
鹄安悄悄的把身体的重量移到她的身上一点点。“以后不要一生气就跑,这个习惯改掉,好吗?”
蔺诀动动,糊乱应了。
“怎么又咳了还没好?”
“没事。”
屋子时一时只听到央央吃饭的声音。
“蔺诀,我们去看花奶奶吧。'”
“等你好了,再去也不迟”蔺诀瞪过去。
“只是小毛病。。。”话未说完,嗓子里一阵干痒又想咳。自那夜淋雨已经过了三日了,起初只是晚上偶尔咳一声,后只要躺下就咳嗽,今早一起来一直不舒服。头也有些晕晕沉沉地。
他突然放开蔺诀转身朝外走去,他吃得很少,蔺诀望着他几乎没动的饭,才皱眉,就听门外一连串的闷咳,后终压抑不了大咳出声。
她忙忙奔了出去。
轻轻顺着他的背“唉!某人还要出门呢,这七老八十的怎么出呀?”她说得轻松,瞧着他脸已咳得涨红。心里又急。
他转过身子朝她笑,退后一步靠在门边。不太精神的样子。
蔺诀看着他慢腾腾略显吃力的动作,牙一咬,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主动,就上前握住他的手,身体挨过去。让他有所依靠。
他很快觉察,却没睁开眼睛,再加上确实乏力,手任她握着。身子靠过去。
恍然时间又走了,池塘边的柿树最后一片落叶终于不堪寒意徐徐落下最后一片黄。
门框上的两人并肩靠着。双双看去。
“进去吧,我扶你”连阴后的寒气挟带着十二月的萧索扑面而来,温度迅速在皮肤上沾染。
身边的人并未说话,只是什么时候变成他握住了她的手。闭目感受着这悄然而来的冬季。该是二十年来最美好的温度吧。
“嗯。”许久,他才轻轻应了一声。
鹄安进门后,并未坚持上山,只是坐在桌子边,看着蔺诀俐落收拾碗筷。
“等空开了日子,我们一块去看看师傅吧”
他说话时,让人不得不留意到他骨瘦皮薄的五官,调子却是温温的,蔺诀直直的盯着他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他偶尔眼睑微微闭合又掀开,那睫毛跟着上下眨动。平淡无奇的脸在蔺诀的大脑瞬间明明暗暗猛然幻化了,有什么东西好像卡了一下。
脑子时滑过一节影像,不明原由的,突然掉开头。
“。。。行么?”
她回头瞅着鹄安,脱口接了句“什么?”
鹄安笑了。
“去看我师傅。行么?”
蔺诀有些愣,鹄安又开口“蔺诀?”蔺诀头微微偏了偏看着。
突然不甚自在的撇开眼睛,拿好碗筷朝厨房走去。
据鹄清的说法,鹄安最亲近的人除了家人就是师傅了。然而婚后几次她无意提起,他却总是沉默。现在又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么?
蔺诀略显躲避地转身向里走,鹄安刚想说话,眉头一攒左手在胃的地方按了一下,很快放了下来神色如常。心下苦笑,还是真不该来的全来了。
蔺诀走到一半,停下来。扭头。
“鹄安-----”
她语有迟疑“等过年时再说吧。”这不算拒绝吧。
“不是还要找空去看花奶奶嘛。”有些心虚地,低头声音小下去。
仍是没听到回应。她等了等,只得咕哝“总要给时间呀,又没说不去。”岂料对面的人还是不回答,不由一恼。头一抬。
然而在这样一片称不上光亮的地方,蔺诀却分明看到鹄安煞白的脸,这张脸瘦得近乎恐怖,唯有额头光洁,此时覆着一层细密薄汗。
“嗳!----”她一慌。忙放下碗筷。
鹄安此时有些力不从心。他看着她又近了过来,又近得呼吸可触。他等了又等,急了又急,总算缓过劲来。
那双眼睛慢慢又弯了,蔺诀摒着呼吸不动,视图在那张失血的脸上模糊那双眼睛,可此时她盯着他又重新弯得像月牙似的眼睛失神了,她甚至没意识那只本想推他的手此时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
“蔺诀”灰白的唇又出声了,借着她手上的力道竭力放松,神色间似是想安抚她的不安。
“嗯?”她颤颤答了,又赶紧笑笑。
“不要担心,先让央央去玩会吧。”他停了一会儿,身子稍稍往下伏了些抵住桌沿。
蔺诀僵僵应了,努力作无事样安顿了央央,回头又去帮他擦汗。
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灵光一闪,某种认识窜进她的意识,不由骇了一跳,活见鬼一样,猛地松开鹄安的胳膊大大退了两步。
是,怎么了?似乎是现在才意识到。看着他这样子,心竞是如此难过。
鹄安经这突然的一放手,一时不察,抵在桌沿上的身子往下一沉,似是磕到哪儿了,始终微微上仰的头垂了下去。一直放在桌子的手再也忍不住收回来捂住胃部,那本穿得不甚整齐的灰色上衣瞬间被拧变了形。
蔺诀呆呆的看着。只觉得心紧跟着他的那双手缩成一团,脑子里“嗡”成一片,她努力在一种近乎昏眩的不适里抓住什么,冷静,对,冷静。
终于,那只脚又往前挪了一步。
慢慢伏下身去,手竭力平稳地滑到他的胃喃喃问道“是不是这儿?”
鹄安脸色灰灰的,鼻尖额头隐隐发着虚汗。可是她的手那样温暖,忍不住的,身子随着她的手微倾。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她略显惊惶的脸,不由声音软软地说“嗯。。。你别动。。”蔺诀看着他的眼睛心里一堵,不由硬声说道“以后我让你吃饭,你就得吃,不许说吃饱了,不许说吃不下,不许摇头,也不许不说话。。。”
鹄安听了并未答是,神色间却像生病赖皮的孩子,他的手抬了抬却没能起来,蔺诀咬咬牙,头低下了让人看不到表情。
“等我好了,我们就去看花奶奶。。。然后去看师傅。”他又开口,这执拗是那样似曾相识。仿佛还是那日夜下树下。
可再一看,可能是不见蔺诀出声,于是又换成病怏怏样子来。唉!是自己多想了罢。
“蔺。。”才又出声,音又断了下去,似是难受极了。蔺诀再也忍不住。声音僵着略略急促“好好好我答应该行了吧。”
鹄安闭目轻轻喘息。
蔺诀话一出口,就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可这人实在太让人生气,都这样难过了,还挑东挑西。
又想想鹄清说他寡言内向?她开始怀疑他的可信度。
本想赖过去,可看着他病着疼着只好臭着脸依他一次算了,扶他先躺会儿,他偏去拉她的袖子,她一恼,刚想甩开迎上他仍无血色的脸还是忍住了,好在他的力气也不够,只轻轻一挣,就拿开了。再去看他,面色那样不好眼睛却又睁开了,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每次每次那样。她放他躺平,鼻子里哼哼进了厨房。
再进门的时候,他背对着侧身朝里,蔺诀把粥放在桌子上,上前看了两眼,就掀了鹄安的被子,拉他起来。他任她拉着,蔺诀拉到一半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似是比刚刚更严重了一些,于是腾出一只手去扶他的背,抽起枕头靠着。
“我去找刘医生来看看吧。”她心里有些慌。
鹄安咳两声,微微动了动。
“。。。蔺诀”
“。。。”
他身体被扶了起来,晕晕沉沉地叫。
“蔺诀。。。蔺诀。。。蔺诀。。。”
蔺诀靠过去。气息极近的过来,鹄安脑子里闪过杂乱画面,那少年握住蔺诀的手二人靠得很近。人来车往中她笑得极为粲然。
他视图甩开画面,头一乱动,全身闷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手一抬死死抓住蔺诀,顿时有千万蜂芒同时刺入身来。
“你能试着。。。试着。。。喜欢我。。么?”他眼睛未睁开,努力抓住最后一丝神智把话讲完。蔺诀排斥他他心里清楚,心里急,可天生沉闷的性子让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朝她靠拢。
胃里抽搐更为严重,他手劲不松“那。。。我喜欢。。。喜欢你。。。可以。。唔。。可。。可以么?”
那我喜欢你,可以么?
蔺诀惊呆了。
鹄安只觉得身体猛地沉了下去,他闷哼出声,看蔺诀近乎失控地丢下他,转身夺门而去。
从前总做着各种各样的梦,美丽的,奇幻的,洒脱而自由。她想像男孩子一样豪迈的生活着,坚毅的下巴,温热的胸膛,看着他的时候,拥有太阳一样的灼热。她在渐长的年岁里想像着天上的飞鸟水里的蜉蝣,心像所有花季里的少女一样梦见与等待,同那样的一个人,从此一生。
可是,他出现了。她嫁给他的时候觉得全世界的委屈都来了,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远山成墨,孤单的又岂只十二月里依旧不曾南去的的鸟儿?肌理间凉意瑟瑟,不愿等待来年。
如果抬高的下巴不能带来心中的快活,那么如此骄傲,又为哪般?承认那么难么?或许,那个人已经出现了。
廊檐下,七色果的种子掩埋在瓦色的小盆栽里。真的会很美吧。
你能试着喜欢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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