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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指间流砂(9)
叹息着,他道:“阿佳,你应该知道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倪佳瞪圆了眼睛:“你不肯?”
倪尊寿偏头,视线掠过树后的倪昊和谢明翔:“你们两个,都出来吧!”
倪昊一凛,犹豫了一下,碍于倪尊寿的积威,于是仍然老实的现身,只是他不肯放下背在背上的谢明翔,甚至更紧的反手抱紧了对方的腰腿。
谢明翔倒是想从他背上下来,向倪尊寿请罪,只是倪昊扣他扣得极紧,他有伤在身,又疲累多日,没力气也争不过倪昊,只能任他背着自己。
与倪佳清亮亮眼神相遇,不自觉的就会回避过去。
他并不知道,他以前是从来不会回避倪佳的眼光的,这正是倪佳如今最痛恨的原因。
拳头握得太紧,会伤了自己的手心的。
这一句话,突然就在倪佳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她无意识的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刺痛感跟着袭来,低头,果然是被指甲刺破了。
舔了一下手心的血,仍然笑的妩媚:“和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倪昊不过是帮忙背人罢了!”
只简单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一切全揽上了身。
她笃定得狠,倪尊寿绝对不能将自己怎么样。
他已经老了,所以他有许多的顾虑;他不像自己正青春年华,可以挥霍。所以,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自己的父亲一定会退让。
倪尊寿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孩子,掌心是肉,掌背亦是肉。
他得承认,倪佳其实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并不是谢明翔自己紧抓着权柄向上攀爬,而是自己一点一点有意识的在提拔着他。
这是个干净的让人不忍心打碎的孩子,虽然样貌平凡的放在人群里就给湮灭了,但是只要他站在那里,空气间就会变得清爽而甘冽。
倪尊寿承认,世界上是有这样的人的,天生就可以洗涤人的心灵,所以倪昊会本能的靠近他,亲近他,交出自己一直躲藏不肯轻易视人的那份心;倪佳会默许他跟随在身边,会默许他参与到她自己的生活当中,要知道那是个多么骄傲,近乎于孤僻了的一个孩子,自己和径若雅所给予她的爱让她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反而成为伤害了她的根本,所以,她就这样的成长起来,直到在人市上一眼看到那个分明给人打得遍体是伤,血污满面,却仍然干净的不可思议的男孩子。不长不短的二十年,这个眼里心里只有她自己的女孩子,渐渐改变了。还有海澈,看上去是那么的随和,任人都可以亲近,但是靠近了真实接触到了才会发现他所具有的坚韧外壳,这个壳甚至比他母亲的还要坚硬,难以凿开,但是,他只要是和倪明或是谢明翔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春风化雨,倪明是他所爱之人,谢明翔呢?不过是无关的普通人,所以才会在抓到海澈之后,立刻将谢明翔提升为地宫黑狱的典狱长,是束缚亦是威胁,海澈他懂得,于是无意间就会心软,然后就给自己狠狠抓住他的缝隙,将坚韧的壳生生剖开,哪儿管他是不是血肉模糊的不成人形。
这几个孩子,都太倔强。
是自己一直在利用谢明翔,而不是这个孩子在追求权力。
这样一想,下意识的撇了眼倪昊和谢明翔,不出所料的,倪昊抖了一抖的同时,小心翼翼的将谢明翔的身子侧了侧,扣得更紧。
谢明翔在倪昊的耳边轻语:“小昊,放我下来吧。”
倪昊固执的摇头。
他在对待海澈的事情上已经做错过了,现在让他再错一次?老天爷都知道他自己绝对不会放开小谢的手的!把明翔交出去?送到父亲手上,然后看着他死?做梦!
牙关咬得格格做响。
他忘不了在孟德尔上海澈看他的那个眼神。
凛凛寒风中,那个温暖的眼神,和十年前看自己的时候没有太多差别。
可是,他落在自己手上的那七年,自己给予他的却是数不清的伤害,但凡自己有想到哪怕一点点他和明姐姐之间的关系……手微微一抖,倪昊在心里叹息:时间不可能倒转。
他两眼亮晶晶,盯着自己的父亲和姐姐,逡视了一周,施然开口:“父亲,我从小到大都没求过您什么,我现在求你可以不可以?”
这样说着,就着背上背着个大活人的姿势,在倪尊寿面前跪倒:“父亲,小昊求你,放过明翔,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他死!”酷似倪尊寿的眼睛里隐隐暗芒闪动:“父亲,您别逼我!”
倪尊寿只觉得头痛,不是那种偏头痛,而是像有根尖锥在头脑里不停的搅着搅着,然后把脑浆什么都给搅烂了似的那种痛,痛的全身都在抽动。
他掩住了自己的脸,却掩饰不了那种发自内心的失落和失望。
他突然就想不明白,自己辛苦了几十年,挣到这样的一个场面;自己努力的向攀登,想要一个至高无上的权柄,然后将阮蕊华,叶旋,海明岫这些人都踩做了基石,一步一步,离目标越来越近的同时,自己的儿女却愈行愈远。
倪明就不用说,早早的就背弃了自己对于她的希望,只是一个海澈,一段短暂的恋情,就让那个本质里最像岳母大人的少女抛弃了她自己;而倪佳,这个自己寄予了诸多希望的女儿,这个最出色的孩子,最像若雅的孩子,竟然不要江山,只是想要一段将来会为人所不齿爱情!还有倪昊,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典狱长跪倒在自己面前,求着自己。
我是做错了什么了?为什么他们都远背了我的希望?
胸怀里澎胀的感情再也掩藏不住,他失态的用手指向倪佳:“你!你!你真是好!海澈和你是什么关系?他是你同母异父的亲生哥哥!你爱上了他,你会给天下人耻笑!”
转向惊讶的抬头望着自己和倪佳的倪昊,他怒吼:“不成气的东西!为了个下奴竟然跪下来求人!”
抬起一脚,向倪昊踢去!
倪昊跪着没动,谢明翔在他背上惊怒不明,吼道:“御主,他是你的儿子!”
那一脚,终究是没能踏上倪昊的胸口,因为倪佳就那么轻盈盈的站在那里,抬手的同时,水幕化为屏障,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她冷眼看自己恼羞成怒的父亲,道:“是啊,给天下人耻笑又如何?起码我没有违背自己的心!可是,您呢?左拥右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伤的是谁人的心呢?”
她回首,看向惊呆的倪昊:“没错,我的母亲,径若雅,也是海澈的亲生母亲!我和海澈,是名副其实的兄妹,倪昊,不用这样看我吧,你难道从来没觉得奇怪,我和海澈的容貌你不觉得长得太像了些吗?”
倪昊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啊!
海澈和自己的二姐,竟然是亲兄妹?那么自己的二姐这么多年来都是在追求她自己的兄长?天哪,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居然是最后才知道的!
背上的谢明翔转而轻拍他的肩膀:“小昊,这件事情是真的。二小姐她,”望着倪佳俏生生的背影,他心里隐约做痛:“她和海澈是亲兄妹,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的。”
“知道她还追着不放?”倪昊讶然。
站在他的角度上,他无法理解。
谢明翔叹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豁然开朗。再看向倪佳的眼神里便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不解。
早年如果没有遇见她,自己或者就是给旁的不相干人买走,做一辈子的牛马,远不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介入过她和他的生活,可能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说到底,会变成这种状况,自己也算是负有巨大的责任。
这样想着,谢明翔敲敲倪昊的肩膀:“小昊,我要下来。”
倪昊虽然震惊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却没敢忘记自己和倪佳是背着倪尊寿到地宫带人走的,说什么他也不想把根本没力自保的谢明翔放下来。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去而复返,那样就不必听到这些。
他迟疑间望向倪佳,倪佳修长娉婷的背影就在眼前,她站得笔直,像是一棵青松,丝毫没有因为给揭穿了不伦的恋情的难堪和尴尬。
他想起当年刑囚海澈的时候,那位美丽的不可方物的继母,那冷淡的看陌生人似的眼睛;想起海澈在重刑之下突然惊喜莫明的表情,他以为那时是因为长姐,现在才记起,当时,站在那里的不过是径若雅而已。
那是他的母亲,所以他欢喜;因为是他的母亲,所以他终于绝望,不再期待;因为是他的血亲,所以一再拒绝,以前想不通看不明白的种种,现在都如拨开了云雾。
但是,就是这样,还是胆敢逆天而行的倪佳,就站在那里,面对着暴怒着吐出伤人话语的父亲,坦然如故。
有些钦佩。
倪昊回头:“明翔,不行!”
谢明翔苦笑:“这种情况,我还能老实的趴在你背上吗?”
这样说着,挣开了倪昊的手臂,挪下身来。
他没力气,这一下子就直接翻滚到了地上,跌在尘埃里。
倪佳微微皱眉:“倪昊!”
倪昊一把没拉住人,谢明翔已经跪倒在地:“御主,今日诸事,皆因罪囚而起。请御主饶过二小姐和少主。罪囚愿接受任何惩罚。”
他没有抬头,只看到自己膝边一对精致的小靴,水色的缎面,镶着细小的珍珠颗粒,晶莹剔透。
裙摆在微微的抖动,不知道是风动,还是人在动。
他知道眼前的人气得不轻,但是仍然跪伏在地上,整个人卑微的像颗尘土。
倪佳突然甩手。
谢明翔脸上一凉,本能的伸手去抹,一缕鲜红沿着他抹过的痕迹,铺陈开来。
倪尊寿看得触目惊心,知道是倪佳的手掌给指甲扎破,一直都在流血。
她全却然不管不顾,好像伤口在旁人的身上。
他定一定神,再次审视面前的这三个小辈。
这时,无比的庆兴自己先一步夺取了谢明翔的另一个人格。
他决定暂时不计较这些,以免昨日的努力白费,于是缓和了情绪,伸出手,正在搭上倪佳的手腕。
这是个明显的要求复合的动作暗示,表示既往不咎。
但,一个声音显得突兀:“启禀御主,海因斯坦的四少找到了!”
声音还没落,倪尊寿恶狠狠回头,没有多余的动作,空气里尽是肉脂燃烧的焦糊味。
“没眼色的东西!”
四人身后外围不知道是谁人低声咒骂道。
倪尊寿的手搭上了倪佳冷冰冰的手背:“罢了。”
倪佳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弯身,提住谢明翔的左臂,直接把人拖了起来,像是嫌弃极了的向倪昊一丢:“把他带回去好好洗干净!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奴颜婢膝的样子!”
谢明翔给她大力拖起,脚步不稳,摇晃了好几下,给倪昊捞进怀里。
四目相对,他终于还是望进了倪佳的眼底,那波光流转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关心两字。
他想:“为什么你总是说的和做的不一样呢?”
这是他在完全沉入黑暗之前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疑问。对自己的不解和对倪佳的不理解,他不记得的东西,倪佳记得,永远都记得。
所以,当谢明翔在倪昊怀里彻底昏过去之后,倪昊清楚的看到倪佳眼里一闪而逝的寂寞。
下意识的看向怀中的好友,一股冷气涌上心底。
头痛,视线模糊看不清楚。
就好像是在云里雾里绕着,有许多的人来来往往的,但是只有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有些着急的左右四顾,白茫茫的一片。
正在焦急寻不到路径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清脆而婉转动人,像是询问又好像是命令。
她说:“明翔,你会一直支持我,陪在我身边吧。”
“嗯。”
“永远?”
“永远。”
“明翔,我需要你的力量。”她说的理所当然,自己也就点头点的如鸡啄米。
……
白光一闪的同时,有人在耳边大声的疾呼:“谢明翔!”
恍然间睁开了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倪昊放大了的笑脸。
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失望。
倪昊咧着嘴坐在床头,端了一碗汤药,看着谢明翔茫然的眼神,不悦的道:“是我啦!不然你以为是谁?”
谢明翔撑起身,一边接过他手里的药碗,一面笑:“知道是你。”
倪昊看他把一碗苦药喝下肚,笑容堆得更大。
谢明翔晃了晃沉重的头,道:“御主呢?二小姐她?”
说到半霍截,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是沙哑难闻。
倪昊道:“你少说话!你在地宫黑狱里十多天,妈的,连口水都喝不到!”他一时气急,暴了粗口出来:“那帮见人下菜的小人!我不剥了他们的皮我就不是倪昊!”
谢明翔道:“怎么能迁怒于人。我是罪犯,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倪昊叹气:“ 就不明白,你做好人做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是这种下场。”
谢明翔环顾一圈,讶然:“这是……”
“你的窝还在收拾,所以先在这我这边休息过来再说。”倪昊有些不好意思:“我找不到你就揭了你的窝。”
谢明翔默然。
他自然是知道这十数日来倪昊着急成了什么样子。看他现在还发青的眼睑,其实并不比受了刑的自己强到哪里。
只是奇怪御主并不曾降罪。
他心里想着,脸上就带了出来。
再想到倪佳,心里一痛:“二小姐她……”
倪昊摆手:“算是躲过去了。老头子和倪佳听到说海因斯坦那边的老四找到了就立刻偃旗息鼓了。总算捡回来一条小命。不过,海澈和倪佳有血缘关系的这件事情,”
他眼神一凛,尤带后怕:“恐怕还是只有咱们四人知道了。你昏过去了没看到,满地的血,杀人眼睛都不眨的。我以为我已经够得上凶恶了,可是,”他微微发抖:“明翔,原来父亲他始终还是偏爱倪佳多些的。”
他想到那两人转身走后,那遍地的死人,他想也想不到,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倪佳竟然会爱上她自己的哥哥的这件事情,就要死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只不过路经于此,只不过是来启禀事宜,却都成了枉死鬼。
要是不想邀功来报找到了慕秋,这些人就不会听到不该听的也就不会死。
谢明翔记起梦里的情景,突然发问:“小昊,我和二小姐是不是有些误会?”
倪昊瞠大了眼:“当然有!天大的!”
谢明翔于是洗耳恭听。
倪昊道:“你一直是直接叫她名字的。”
“?”轮到谢明翔吃惊。
倪昊看着他,手探上他的额头:“关了半月关傻了么?从前,你总是直接叫她做‘阿佳’的。”
他不解的看着好友:“你不记得她?”
谢明翔会忘记倪佳?
他才不相信!
谢明翔就是会忘记了他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倪佳的。
谢明翔拍掉他的手:“我当然知道她是彼加尼魔鬼域的二小姐,可是,”他回想倪佳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心里酸楚难当:“我也知道你是谁,我没失忆。”
他沉思着仰首:“小昊,我以前是怎么和她,和倪佳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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