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密林在夜晚里一扫白天的清朗感觉，就算是有着半兽体质的林飒，和自然同调的藏青两人，还是会觉得阴森可怕。
　　特别是对滨族人有着特殊意义的黑狼谷，这样的深夜，其实愈靠近轻离湖应该愈是安全，必竟那里有先代神子沉眠。
　　不过，那个地方，大约已经不安全。
　　藏青对于海澈带同叶天，柔平两人离开是不报什么非允许态度的，只是一想到那个人绝对是不顾自身的状况，强开全花信道急撤，藏青就忍不住想教训人。
　　只是林飒现在的状况不允许他再教育，否则，那已经沮丧到极点的青年只会更情绪低落。

　　折返回来时，那棵树下已经不见了杨瑁和点点。
　　林飒用灵敏度极高的兽感也只能嗅到少许残留的属于杨瑁的蜂蜜薄荷花香。
　　藏青于自然同调询问得出的结论就是那小姑娘带着猫猫在山谷里随意乱走，然后突然间就消失了。
　　甚至，连海澈送于杨瑁的那一枝黄昏也下落不明。
　　如果那枝黄昏不在她身边，那么这小姑娘一个人在黑狼谷中是十分的危险的。
　　藏青回头看看林飒，那个人全然已经乱了阵脚，眼睛里的惶急和疲意都是那么的明显，毫不遮掩。
　　藏青停下脚步。
　　林飒走的匆忙，一头撞上来：“小非？”
　　藏青道：“休息。”
　　“哎？”林飒不解：“可是还没找到小瑁和点点啊。”
　　藏青随意的向一棵树上一靠：“所以要养精蓄锐。”
　　他深黑的瞳深不见底，若是认真的盯上去看，会觉得像是个深色的漩涡，只吸得人不停的下坠。
　　林飒没来由全身一凛，他不是笨，只是有的时候情绪波动会影响判断，所以某些时候显得任性肆意，所以不像海澈看上去那么外表持重。
　　他声音虽然低，却没有半点惊惶：“你是说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你难道不是这样认为？”藏青背倚大树，把玩着腰间的紫金藤，字斟句酌的道：“诚如你所言，她只是个小姑娘。一个人又害怕又惊惶，带着一只猫怎么走得了多远。再远，不过应该是在那附近打转。连阿澈给她的黄昏的气息都消失了，只能说，她十有八九出了意外，不是落在倪佳手上，就是掉进了白震现在的主子的井里。你说呢？”
　　抬眼看林飒。
　　林飒默不作声。
　　藏青也不说话，只是盯着林飒，等他决断。
　　救还是不救？
　　计较的是这小姑娘在林飒心中的地位何重？
　　要是手边有壶阿澈或是玥姐泡的红茶就好了，好想念那淡淡的薄荷铃兰香啊。
　　吸了下鼻子，藏青目光一冷：“林飒。”
　　他与海澈都很少唤林飒的全名，通常叫他“阿飒”，如果突然唤他全名，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林飒紧张的盯着藏青。
　　藏青额头落下一滴冷汗，道：“是白震，还有一个人……”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丛林中自然同调传来的震惊，那个人，怎么竟然会有和阿澈相似的波动，甚至比自己与阿澈的还要相近，却又不是倪佳。
　　如果能与阿澈的波调相近到比自己和倪佳还要近的地步，那个人，和阿澈，有什么关系么？
　　那个人，会对现在的阿澈有何影响？
　　藏青直觉得手脚发冷。
　　林飒却不知道他的担心，只是左右四顾，道：“我们要跟踪吗，或者能找到小瑁。小非？”
　　很少见到藏青慌乱的样子，因为他记忆里的藏青永远都是十年前那副样子，痞痞的，肆无忌惮的，大夏天的从来都不流汗，现在竟然会在他额上见到一滴反着光的水珠。
　　藏青闪一闪神：“静观其变好了。有白震在，到底不好说。”
　　他想说“总不能真伤了他吧，阿澈虽然没说过可以，但也没说过不可以。”
　　林飒黑着脸，却也没再反驳。
　　白震，白震，真是哪里有热闹你到哪里，没有你，小瑁怎么会丢了的！

　　脚下的步子好像有千百斤那样的沉。
　　白震自己感觉不到，慕凯却是已经叹了好几次气。
　　见到这位好友平安无事，慕凯是十分欣悦的，只是这好友目前的状态实在不怎么样好。
　　从来没觉得他喜欢上北程有什么不好的，但是现在看来，当初没有加以阻拦，一任他陷进去，还真是做的不妥当。
　　慕凯走在白震身边，心想，这样子别说是抓山鸡，就是山猪也给吓跑了。
　　“阿凯。”
　　白震突然开口，慕凯漫不经心答道：“嗯。”
　　他一边踩着脚下灰漆漆的草叶，一边像个小孩子似的弯腰，采摘浆果。这样孩子气却又成人意味十足的举动在他身上看来却全不矛盾，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白震道：“谢谢你。”
　　慕凯手上一停，怔道：“怎么？”
　　白震仰起头，天幕上繁星点点，好像是上好的宝石镶嵌在厚重的天鹅绒上，一闪一闪，亮晶晶，十分的招人喜爱。
　　他道：“我好多年没看到这么美丽的夜空了，和站在少主身边陪他望海的天空一样。”
　　慕凯立刻想到他所谓的少主正是海澈。
　　“你和海澈的关系很好吗？”
　　白震看他一眼，拿过他手中的紫色浆果，道：“这个不能吃，有毒的。”
　　“哎？”慕凯连忙搓手：“不能吃？”
　　他嘴正馋，山猪让北歆和倪佳烤成了焦炭，大家都没得吃，于是看那紫浆可爱，正好用来填肚子，好补充体力，给白震一说倒是吓了一跳。
　　白震笑道：“我们滨族有个遥远的传说，想来在主圭大陆上人尽皆知，我家少主份数花灵庇佑，他啊，最喜欢这些植物。”
　　提到海澈，白震不由得眉眼弯弯，连嘴角也微微上挑。
　　慕凯“切”了一声：“你这副表情会让我以为你喜欢的不是北程，而是你家少主。”
　　白震转头：“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慕凯挑高了眉，点头：“阿震，我发现你现在好像越来越有身为滨族人的自觉了，别以为你跟着北程从海因斯坦跑了出来，义父就不坐视不理，你若不想你的身份给北程查觉到，还是别表现的这么明显的好。”
　　“程程已经知道了。”白震叹息道：“我也不想瞒她。”
　　“她知道了！”倒是慕凯嘴角抽畜：“你真不怕死。”
　　白震道：“她本来就应该知道的。”
　　慕凯眼一立：“因为她是倪明大小姐？哼，如果是这样的倪明大小姐，海澈的眼光也不怎么好。”
　　“少主他，喜欢的是光风霁月样的倪明大小姐。”白震道：“不是现在的大小姐。”
　　慕凯心里莫明的格崩一下，他疑惑的望向白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震却避而不答，只是低头在草叶间寻找了一下，折下一枝缀满了黑色浆果的细树枝递了过来：“饿了先用这个充下饥，你非得按饭点吃食的毛病得改才行，半点都饿不得……我家少主也是这样……”
　　“酸的！”
　　慕凯手里揪了一把塞到嘴里，正准备吐，听到他后半句话，一时忘记了酸，道：“和海澈一样？”
　　“嗯，别吐，含一下习惯就不会觉得酸了，很有回味的。少主管它叫‘多多果’，学名叫南烛，又叫乌饭子，酸得狠，但是很解饥渴。”他笑望着慕凯：“我回复记忆之后，阿凯，你知道我看着你有时的动作像谁吗？”
　　“海澈？”慕凯这时正回味着酸果，正如白震说的，回味无穷，咕咕叫的肚子似乎也不那么饿了。
　　“嗯，很怀念呢，少主的一举一动，与阿凯你不尽相同，但是很像。”
　　“我看不出来。”
　　“因为你们是不同的，或者说是完全相反的，但就是很像。所以，才会不经意间……算了，那边有山猪，走吧……”
　　“嗯……是很有回味，还有没？”
　　……。
　　“为什么叫多多果？不是叫乌饭子的么？”
　　……
　　“喂！”
　　“嘛，给这果子起名时，我们玩探险走迷了路，有人饿得哇哇哭，哄小孩子起的，别笑！少主那时才五岁……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看到多就叫多了……何况那时，又没人教我们……”
　　慕凯一怔，满头黑线中……
　　随着语声的减弱，两人渐行渐远。

　　林飒与藏青相对无言。
　　这个白震，叫人真不知道要说他什么才好！
　　不过，若不是他及时调开了慕凯的注意力，也许，慕凯就会有所察觉了。
　　林飒松了口气，旋即想到不知去向的杨瑁，心又揪紧了。
　　藏青看他一眼：“从他们来的方向找起吧，或许有些线索。白震不是话多的人，说这么多大约是为了给我们引路。”
　　他虽然对白震也颇有几分怨责，但若是做为当事人的海澈都不想去追究，那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那人，怎么也算是青梅竹马，怎么也算是了解他本性的。
　　林飒却不是很领白震的人情，只眼睛一挑，咬了唇道：“青非，我觉得他不可信！”
　　藏青弯起嘴角：“阿飒，你要记得，白氏的白震的为人。”
　　“可是，”林飒道：“他并没有说小瑁的下落给我们。”
　　藏青叹了口气：“这附近只有我们和他们，一帮接着一帮的，我们若是找不到那小姑娘，阿飒，她必然就是在那边了。白震的意思你还不懂么，多多果，什么多多果，阿澈当年给那果子起名字时，是因为贪吃咬到了舌头说不清楚话吧……”
　　嘴角不由弯弯，想到当年的情景，哭笑不得。
　　林飒一怔：“白震这时候提乌饭子做什么……”
　　“嗯嗯，看来你终于也注意到了。是啊，所以，白震他是在警告我们哪。”藏青微微撑起手臂：“他们人也很多哪，我们得抓紧了。”他指的是什么，林飒隐约能够想到，却不愿意立刻就承认。

　　慕凯突然笑了，将自己手里的“多多果”抛上抛下道：“他们走了？”
　　白震低头不语，只蹍着脚下的青草。
　　慕凯看着他：“阿震，就算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你和地下高原已经再没干系了。”
　　白震低喃：“嗯，我知道。”
　　慕凯盯着他，突然挑起了嘴角：“你说他们会不会傻到去找倪佳把杨瑁要回来？”
　　白震抬头，突然想到慕凯是在套他的话，道：“虽然我承认我现在已经和地下高原没有关系了，但是，不代表我就得站在另一边。”
　　慕凯挑眉：“嘛。你的意思就是说两不相帮呗。”
　　白震不语。
　　慕凯笑道：“那么，去抓山猪吧，给大小姐充饥。我饿死了是无所谓，那三位可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烧烤都能烤焦的主儿……”
　　他再绝口不提暗处地下高原的人事。
　　白震扯出一抹浅笑，与他比肩而行。
　　他并不指望林飒会听出自己的话中之话，但是，如果是青非，或者可以理解自己此时的处境和想法。
　　我不是地下高原的白震，也不能成为北程的白震，但是我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么多。青非，保重，少主，保重，默汐，保重，阿飒，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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