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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随机而变
映柳宫后殿空置已久,匆匆打扫后给绾绡居住,未免有些粗疏,守在这里的人都可以嗅到那一股子陈朽的霉味。
殿内的陈设不多,檀木八步床上的被褥是临时铺的,昏迷的绾绡卧在被褥之中眉头紧紧蹙着,干枯的双唇不住发颤。
想来是做噩梦了。不过既然能做噩梦也好,说明她还活着。
白淑容静静看着宫女为绾绡擦洗身子,倚在床边似是慵懒,而眼睛却是冷锐精明的。
姁妃就坐在不远的地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衣裳,几近纯白的浅蓝襦裙仅以银线在衣襟裙摆绣着茉莉几多,只是那样温婉秀气的衣装都掩不住她自入殿以来满身的煞气。
白淑容察觉到了姁妃如刀锋般的目光,于是眼波轻抬,一个淡淡的斜睨,“姁妃,皇上可快来了,你是否要注意下仪态?”她虽幽居安妍宫,可消息却是灵通的,闻说姁妃在指证姝贵嫔有罪时曾多次口出恶言,又听人议论姁妃在明里暗里对落难谢氏的咒骂,联系到让姁妃伤心欲绝的那次小产,她也猜得出潘谢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过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干系,她冷眼看了那么多场爱恨悲观,早已麻木,至于她为何会来这,归根结底只能说她是个琢磨不透性情中人,她本就不讨厌绾绡,兼之宫中最是高傲的美人柒染居然降贵纡尊亲自到她宫里来求她,而与她同住且那个尚算的上乖巧的良嫔竟也苦苦哀求于她,这让她觉着有趣,左右也闲着,索性便来这站一站。
珠帘脆响,淑妃拂开帘帐款款而入,豆绿盘金仙鹤纹氅衣沾染上了几朵庭院里的杏花,侍女忙上前为她拂去。
“姐姐去哪了?让妹妹好等。”姁妃不喜欢白淑容,在这里自然对淑妃亲厚些,忙不迭上前来问。
“哦,本宫去送送前来为谢妹妹诊脉的刘太医。”淑妃面不改色的扯慌。
白淑容再她裙角一瞟,沉默。
她认得淑妃裙摆粘着的那朵花,是丁香,只在映柳宫后殿的西北阁楼有一簇。
姁妃趁着白淑容目光移开,向着她狠狠瞪了一眼,淑妃会意,拍拍姁妃的手以示安慰。
脚步纷乱的声音在寂静夜里分外清晰,内侍匆匆来报说是皇上将至,于是向在场之人使了个眼色,一同到庭院恭迎圣驾。
殷谨繁来得很急,朝福身的诸妃一摆手示意她们平身便大步走向殿内。
可隔着一道织金花鸟八扇屏风时,他却蓦地顿住了脚步,像是顾虑什么似的犹豫。
“皇上!”柒瑶妃低唤他一声,他这才定定神走了进去。
绾绡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转醒,所以殷谨繁一进去对上的便是一双凄冷到死寂的眸子。
不知是因身体虚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没有行礼,连在床上做个样子都没有,只是那样静静的凝望着殷谨繁,像是不认得了一般。
“绾绡。”殷谨繁有些心疼,为她如今的憔悴,她瘦削得只剩一副包着皮的骨架,昔日里长发枯黄披散在后背,昔日里一颦一笑的风情尽数不见,唯余失了魂的枯骨,予他最后的念想。
“来了……”绾绡似真的有些痴傻,讷讷接口。
“朕来了,你……好生珍重。”殷谨繁又靠近几步,替她掖了掖被角。
“臣妾、臣妾……还以为非要等到臣妾盖棺之日,皇上才会瞧臣妾一眼了。”她的腔调凄楚,两行泪珠骤然淌下。
绾绡人前素来是得体从容的模样,众目睽睽下泣泪却是头一次。
殷谨繁怔住,不知所措,惶恐不安。本以为心如磐石,谁知也不过是风吹便折的苇草,只几滴眼泪便让他害怕。
“好好的,说什么盖棺。”他放柔了声调,在她耳畔低声劝解,“没有朕的允许,谁敢动你。”
绾绡不曾开口,依旧是流着泪的,她哭泣时并不是嚎啕大哭或是声嘶力竭,只是静静的坐在那儿,一双眸子承载着说不清道不尽的辛苦,顺着潸然泪珠无言诉说,她仿佛成了一支白烛,独自垂着泪,失魂得凄婉。
柒染趁机道:“就怕有小人从中作梗。皇上,臣妾以为此次走水及姝贵嫔中毒,需严查不可。”
“自然是要严查的。”殷谨繁眼眸冷锐,“纵然姝贵嫔是带罪之身,那也容不得旁人肆意欺辱。”他正视于绾绡,“你有什么委屈,便说罢……绾绡。”他终于肯唤她的闺名,在她如此落魄无助的时候。
绾绡的目光缓缓落在淑妃身上,默默的计算自己的胜算。
不,这时候已不是胜算的问题了,这是背水一战,不赢就是死,这便是所谓的身不由己。
“皇上。”她定了定神,“想要谋害臣妾的……是宫娥,金儿。”
柒染笑,白淑容玩味的一挑黛眉,姁妃惊恐兼忧虑的望着淑妃,而殷谨繁,他颤了颤睫,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一个帝王惯用的手段。
唯独淑妃,眉目安静恬淡如故,不怒不嗔不焦不燥,倒像是庙宇里空视一切的观音。
“姝贵嫔,你已是罪妇之身,又可知诬陷妃嫔又当如何?”姁妃已然按捺不住咄咄逼人。
柒染扬眉斜睨于她,桃花美目里气焰灼人不输姁妃。“笑话!如何没有证据了?姝贵嫔话还未说完姁妃姐姐急着插嘴做什么,莫不是心里有鬼?本宫仿佛记得当初审姝贵嫔时分明证据不足罪名未定,一切尚在省查中,姝贵嫔仍是正三品的天子妃嫔,姁妃姐姐这句'罪妇'称得是谁呢?”抹着鲜红蔻丹的玉指虚按在勾勒出冷笑弧度的朱唇,“呵,姁妃,你这算不算,诬陷妃嫔。”
姁妃奈何柒瑶妃不得,柒染貌美跋扈,又是一等一的嘴尖舌利做事不留余地,姁妃远不是她的对手,只好将求助似的目光投向淑妃,盼着这位精明聪慧的淑妃姐姐能搬回一局才好。
可淑妃眼里仍是一片安然,任姝贵嫔用沙哑含着哭腔的声音说了下去。
“金儿名为奴婢,实则对臣妾百般折辱,臣妾这这些日子……饥寒交迫!”她咬着牙将这四字说出,倚在殷谨繁怀中又是一行泪落,“臣妾之所以一直疾病缠身不能康复便是因此缘故……不,不仅如此,还有人在臣妾每日饮用的药中下毒!”
“胆敢毒害妃嫔,那可是重罪呐。”白淑容凉凉插嘴。
“还有那把火——”一双眸子被泪洗刷过后不复明澈,爬着狰狞的血丝,“那把火是金儿放的,她想要谋害臣妾反被臣妾识破,一怒之下要纵火杀了臣妾。”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世上已没了公道,她何必在乎太多。
“淑妃。”殷谨繁目光沉沉,声音也很低,“那金儿可是你宫里的宫女?”
“正是。”淑妃不慌不忙上前福身道,“不过,臣妾从未指使金儿谋害姝贵嫔。”
“哦?”一个简简单单的疑问音节,既听不出怀疑亦难辩信任。
“臣妾不敢欺瞒皇上。”淑妃毕恭毕敬。
“那金儿难不成是与姝贵嫔有什么深仇大恨?区区宫婢竟自作主张的想要杀妃嫔。”柒瑶妃斜睨着淑妃柳茗黛,满眼的嘲讽。
淑妃始终不曾慌乱,“茗黛不知。只是那金儿是与茗黛一同长大的侍女,臣妾也不相信她是如此奸诈狠毒之人,请皇上将金儿传来容臣妾省问。若金儿当真心怀恶念,臣妾必亲手勒杀之。”
金儿很快被带来,自然是意料之中的否认。
两方各执一辞,争执不休。
其中原本是不需如此的,昔日得谢绾绡,何至于同一个奴婢争闹?一句话便可抵消一切对错,杀人只要一个眼波就够了。
可惜,今非昔比。
最后反是白淑容淡淡道:“证据呢?”才让双方都哑口无言。
略静默片刻,绾绡开口,“臣妾每日所饮的汤药中皆被落了毒,不知可否取来做证据?”
殷谨繁于是命人去查剩下的药汤及药渣。
可医官验过的结果是,并无毒药。
想来是淑妃趁她昏迷之时做了手脚。而金儿那番抵死不认甚至反咬一口的供词,想来也是淑妃教的。她记得金儿曾想要掐死她,那应当是后脑受伤及烟熏的缘故,可金儿身子比她好,早于她醒转并与淑妃密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淑妃听完医官的话后静默不语,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她的侍女金儿跪在她身前亦如是。
姁妃接到了淑妃别有深意的目光,于是上前一步道:“既然药里没有毒,那就不存在什么投毒不投毒的了,至于祈韶居的那把火,是谁放的也是查不出来了。臣妾倒是疑心……”
“可也没有证据说是姝贵嫔自己所为罢,姝贵嫔怎好好的自己害自己呢?”柒染反应极快,知道姁妃要顺势倒打一耙,于是忙将话头抢了去,“没有谁能下得了狠心以性命班弄是非罢?皇上您说是么?”
殷谨繁一双清冷凤眸挨个扫过在场诸人,无辜也好,罪孽也罢,统统笼于阴霾之中,恰如人心,看不见哪知真假,“无论是不是这个婢女所为,既然追查不下去,那就没有查的必要了。”他松开搂住绾绡的手,不经意瞥到了她略显慌乱的神色,有些好笑,他记得从前她总是一派从容的,如今竟也会怕了,“但姝贵嫔中毒,是千真万确之事,吃穿供应不佳,更是事实。”他以平缓语调安抚她的恐惧,“想来是祈韶居缺少宫人没有照料好。”没有看一眼跪在地上暗自祷告的金儿,他道:“这个奴婢伺候姝贵嫔不利,那么便扣半年俸禄罢。”
瑶妃看了绾绡一眼,正对上她满脸的凄凉,于是道:“皇上,钟怜宫已被烧毁,重建大约需要些时日,淑妃娘娘这儿已住了陆容华及廖良人,又有皇长女和皇长子在此抚养,怕是不比臣妾的九瑶宫宽敞,臣妾请皇上下旨让姝贵嫔移居九瑶宫。”
殷谨繁颔首,“淑妃执掌凤印怕是不得闲。”他不是看不出柳茗黛容不下绾绡,“阿染你与绾绡亲厚,你来照顾绾绡,也好。”
绾绡稍稍送了口气,总算是放心的再度晕了过去。
唤来宫人送走了绾绡,又看着诸人离去,淑妃独自踱步回了映柳宫正殿,步伐稳且沉。
“娘娘恕罪。”黑暗中有一团模糊的朝她跪下,“金儿、金儿办事不力,险些害得娘娘……”
“罢了,怨不得你。”淑妃面上不再挂着方才那样故作和煦的笑,声音却是温和的,“怨不得你……”目光飘向远方,“有谁会想到,姝贵嫔竟会选择鱼死网破呢?不惜将自己的栖身之所赴之一炬,甚至自己都差点儿死在火中……但她赢了。只要惊动了皇上,咱们往后要对付她可就难了,非但难了,更是与昔日的第一宠妃结下了梁子,若有朝一日她东山再起,后宫焉有我柳茗黛的立足之地?”月光柔美,倾洒在淑妃仰起的下颌时却有了刀刃的寒光。
金儿愈发焦灼,连忙跪下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帮不了娘娘,还要娘娘费心为奴婢遮掩。”
“本宫说了不怨你。”淑妃亲自将她扶起,“你与本宫一同长大,是本宫最贴身的心腹,本宫从未怀疑过你的忠诚及能力,本宫更不会怨你什么。”
“谢娘娘。”金儿感激道:“那、那姝贵嫔……”
“姝贵嫔么……”那意味深长的笑在月光下诡异冰凉,“放心,有人会替本宫对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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