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

作者:鬼暮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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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金枝玉叶


      柒瑶妃专宠于连阙四年伊始,一蹴而就,只在转瞬间便让整个后宫黯然。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话用在她身上是半分也没错的。她美的那般炫目,让人只能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几月不见,她的风韵较之往昔更胜一筹。禁足的屈辱不曾消磨掉她的容颜反而雕琢了她的美。
      除夕一舞惊艳四座,上元节再献提灯舞,更是美的若瑶池仙子,果真是不负瑶妃的名号。自此荣宠万千,再无人可及。就连不久前还被正当热闹的祈韶居,在她的光辉下都逐渐冷清。
      自然是得意的,柒染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没有人知道,在那么多清冷的夜里她是如何耐住苦闷细心钻研每一个舞姿是否飘逸;没有人知道她在雨雪纷飞是是如何倚窗垂泪至天明;更没有人知道她每每隔着萧墙听着外头的欢歌笑语时心头是如何的妒火中烧然后在熊熊烈焰中咬牙切齿发誓要报复。
      无论怎样,她回来了,重新回到了帝王的身旁,再度成为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这样便足够了,从前的苦都没有白受。现在,便是她将曾经的屈辱一一奉还的时候。柒染坐在承恩车上飞驰,嘴角笑容渐趋丝冰冷。
      华盖上的凤凰金铃一路叮当作响,不知要羡煞多少深宫妇人。驶过钟怜宫时柒染蓦地喝住赶车的宦官,“慢着!”
      “娘娘所为何事?”那內监驾车多年技巧熟稔,乍惊之下车也停的颇稳当,只不解的隔着翠幄帘子恭敬问道。
      柒染不语,打起车帘望向祈韶居。
      那里修了很高的萧墙,分明什么都看不到,仅能瞧见几支斜飞的梅枝探出墙头,静静在雪里绽放,明明是那般热烈的朱色,来的却分外寂寞。
      而柒染沉默,视线停驻于此,久久出神。
      “娘娘、娘娘?”宦官不安唤道:“皇上那头还等着娘娘呢。”
      “走罢。”柒染一撒手将帘子放下,姣丽的面容再度隐入幽暗的光影之下,“谢绾绡,你终究还是输给了本宫。”

      承恩车飞驰而过,与之一墙之隔的祈韶居复又幽静。梅花数枝临霜发,满院无声暗香浮动,颇有世外小苑的安谧。
      红萝炭在火盆中渐渐黯淡,屋子里的人却浑然不觉,仍自伏案翻阅携什么。博山炉内香烟袅袅,凝而不散,却又被人急急的步履拂乱。
      绾绡抬头,“你来了。”她并未上妆,眼底有略显憔悴的淡青,面色亦是苍白虚弱,想来是因彻夜不寐之故。但眸底的神采却明亮如火,在夜里熠熠生辉。
      “是。”来者是绾绡的贴身宫女织蓉,她行礼后双手奉上的是几份泛黄的抄本,“这已是太妃最早的内务府记档了。”
      “放下罢。”绾绡指了指桌案,那里早已堆放了许多类似的册子。
      柒染盛宠近一月,与之相伴的是她的门厅冷落。起初殷谨繁还会时不时来瞧她,但大约是柒染闹了几回,渐渐的他便也不来了。宫中那些势利之辈见她被柒染夺了恩宠,于是也不再似之前一般赶着巴结。短短二十余天,祈韶居俨然已成了一处死寂地儿。
      但绾绡却没有时间去悲秋伤春感叹世故炎凉。她失了宠,却也暂时离开了风口浪尖众人瞩目之地,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时机。遂不惜散金去银打点上下,收买人心,在内务府及各宫栽培势力。之后再借此之便,秘密调阅早年宫内的卷宗档案,以求查明真相——这几月来一直困惑她良久的谜团真相。
      “你先退下罢。”她没有抬眼,稍稍颔首后道。
      “是。”织蓉应道,躬身退去,步子轻且快。
      这便是绾绡近来提携她的缘故。织蓉是息宫的老人,有些事懂得比她还多,为人沉默而办事利落,又极知分寸,纵是再疑惑也不会多问一句,对外更不会泄露半句。若论亲疏,自然是照料她长大的展翠更亲,可惜展翠是直率人,不够稳妥。而云嫣……她冷笑,她可不敢用云嫣。
      拔簪子挑了下灯芯,火焰跃起,映的那些纸张愈发陈旧。绾绡飞快的翻动,纤眉紧蹙。
      太妃姓赵名箬,本为萧宫女,当职问梅斋……问梅斋?好熟悉的三字。
      时年十五……幸于帝,赐号莲贵人……晓歌舞,帝甚怜之,晋婕妤……
      她未曾有幸见太妃一舞,但却知太妃是极善笔墨丹青的。据说睿帝亦好书画,若她是太妃定会以此取悦君王,可为何却不见半分记载,甚至少有人知?而太妃出生低微,系农家女,又缘何精于此道?
      不止如此,那些零散的疑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难以拼凑而透着诡异。她找了这么久的线索却依旧猜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宫内的记载,都是散乱的,似乎被抹改过,又似乎刻意回避了什么。不仅是太妃,就连那位据说是太妃远房表亲的沁贵嫔身世都是扑朔迷离的。有太多的猜测在不停涌现,可往往禁不起推敲。她感觉到自己是站在了一团迷雾中,看不清未来,现在,甚至过去。
      儿时模糊的记忆试图与诡谲的现实重叠,但只是徒劳。一定有什么是她记错了,或者是真相已遭人篡改。阴谋的气息如同冰冷的寒风将人牢牢裹住透不过气来。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太妃的出身,古怪的牡丹玉钗,神似太妃的沁贵嫔,小章子乍听到她声音时的惊恐举动,琴州赵氏家族的奇异,还有那日在太熙殿外听到的对话……太多太多,织成了一张巨网,笼住了她。而真相似乎便在很近的地方,却怎么也够不到。
      她心烦气躁中随意抓起了手边的狼毫笔在一旁的宣纸上胡乱涂抹着。撇、横、点……不知怎的竟无意识写成了一个“箬”字。
      “箬……赵箬……”她看着黑亮得墨迹喃喃,蓦地瞪大了眼,似有闪电破空,刺穿迷雾,照亮了所有,“箬、若……若!”
      窗外寒风呼啸,恍若是很多年前死去的亡灵在哭泣。绾绡直勾勾的凝视着那一片混沌的黑暗,震惊至无言。
      记忆与时光交错,真实同虚幻混乱,她恍惚间似能透过窗,看见多年前的那个少女,正对她微微浅笑,然而转瞬,便成了凄厉的女鬼。
      “不!”她尖叫,用力将那张写着箬字的白纸揉成团掷向火盆。素来沉稳的谢容华第一次显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荒唐……荒唐!”

      夜间通往西苑的小径本是寂静,却有一台轿辇匆匆行过,轻且疾,而后又再度归于宁静。
      夜幕深沉,轿帘后是如夜般的浓黑,几近伸手不见五指。但绾绡却不愿合眼,闭上眼就不是清醒,闭上眼就会有阴魂咆哮碧血染桃花。
      明明、明明是那么久之前的记忆了,为何埋葬十一年后却再度苏醒,在暗夜里汹涌肆虐。
      如果不用记起该多好,如果不用面对该多好。
      轿辇愈来愈靠近竹林尽头的那座宫殿,她却在胆怯。
      可是她终究不能逃避。
      “主子,到了。”织蓉的声音响起在轿帘外。
      她木然伸手,由织蓉搀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深沉庄严的宫殿。
      明悠宫宫人本就少,绾绡又是常客,于是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了内殿——那是太妃所在的地方。
      绾绡早命织蓉等一干宫人守在了殿外,现下是孤身一人。可对着那扇玉堂富贵泥金红木屏风时她却顿住了脚,不肯在向前半步。纤细的背影伫立在内殿外,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又似是在踟蹰。
      屏风内的人影微微一动,应是察觉到了绾绡的到来,但她没有出声,仍是自顾自的挥毫泼墨。最终还是绾绡先开了了口,“太妃。”
      “进来罢。”里面那人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绾绡抬眼,最后四顾,缓缓踏进了内殿。
      太妃是背对着绾绡的,明悠宫里灯火昏暗将她的影子扯的很长,愈发衬得她身形高挑纤瘦。和记忆里的有些不同。
      绾绡凝视片刻后笔直跪下。
      太妃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来者所谓何事?”她似乎在执笔勾勒着什么,但绾绡却看不见。
      “赵箬。”她直接道。
      “赵箬是谁?”太妃轻问。
      “赵箬是瑶函。”她俯身叩首,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有泪水顺着眼角渗入砖缝“瑶函,是姐姐。”
      瞬间万籁俱寂。无论是绾绡抑或者是太妃,都没有开口,时间仿佛被冻住,只有连枝灯的焰火在跳跃,夜幕诡谲。
      大萧瑶函公主谢若,青史早已记下这个名字。她是萧哀帝与敬成皇后楚氏的嫡长女,是少年成名艳动萧地的天之骄子,是被称为贤才胜男儿智勇冠群豪的公主……是琴州城破时随大萧辉煌一同逝去的一缕亡魂。
      在所有文字的记载中,她都应是一具死去了十一年之久的白骨,在地底静静腐烂成尘。可她现在却活生生的站在绾绡眼前,站在大息的明悠宫中,顶着大息太妃的名号和赵箬的身份。她的眼眸早已染上了风霜,她的眉梢早已不再飞扬,她的面容也因岁月及病痛消磨掉了昔日的神采明丽——但毫无疑问,她是她,是瑶函,是与谢绾绡血脉相连的同胞姐姐。
      “瑶函……瑶函。”她放下笔,恻然低笑,“十一年了,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二字。”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向绾绡,俯下身子缓缓抬起手摩娑那张年轻的脸庞,轻轻将泪痕拭去,“韶素,再会时你我姐妹二人已是这般模样。”
      “皇姐是韶素的姐姐,于韶素有大恩。韶素怎敢将皇姐忘却!”绾绡眼泪纵横,“韶素在南萧十一年,夜夜入梦都会见到皇姐,见到父皇母后,见到往事如故……我、我以为皇姐亦已做古,可谁想皇姐、皇姐竟还活着!”
      “是啊,息人没能杀了我。”太妃浅色的薄唇浮出一抹讥诮,“所以我们姐妹倒底还有再会的一天。来,起来,咱们好好说会话。”
      绾绡哽咽,“只是韶素不明白,皇姐既然在我一入宫时便知我是谁,那为何……”
      “如此轻易相认未免太轻易了些。”太妃笑靥意味深长。她生的与绾绡并不像,眉色轻浅若烟却凝而不散,眼角微微上勾狭长含媚,面容过分素白唇色又淡,更衬得那双眸子黑如暗夜幽幽不可测。
      绾绡记得曾经的皇姐并没有这样一双冷厉的眼,应当要更明澈些才是。但她努力回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当年的皇姐是何容颜。而太妃,正用这双漆黑的眼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开口。
      眼泪不知怎的便止住了,绾绡不知该如何描绘自己今夜的心绪。起初是迷惑,后来是豁然顿悟的震惊,来时路上是不安忐忑,而眼下呢?在与自己的同胞姐姐相认后她又是怎样的感触?
      欢喜理所应当是该有的,毕竟她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至亲,可欢喜背后却又有别的什么心思藏着,让她自己都觉着不对劲。她与瑶函皇姐、与眼前这个女人,总有几分疏离,从前不知太妃身份是便是如此,而今姊妹相认亦是如此。
      倒底隔了十一年的光阴,血脉相连也牵不住人心。
      她嘴唇翕合,最终还是犹疑着问出了那句话,“莫非皇姐,是在试探我?”
      “是。”太妃答得果决,“我想看看,我谢若的妹妹,究竟有没有能力找出我的身份。”她赞许笑道:“韶素,你未让皇姐失望。很好。”
      “原来真是这样。”绾绡忽然抬头直直望着那双黑眸,“那若是韶素无能,皇姐又当如何?”
      “你不会的。”太妃漫不经心弯唇,“如果十一年的南萧宫廷磨难都没能让你学会一些东西的话,那你现在只怕就不能活生生的现在我跟前了。”
      “皇姐说什么!”太妃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惹得绾绡蓦地瞪大了眼,“皇姐如何得知我在南萧……”
      她从未将在南萧的童年透露给息宫的任何人,哪怕是落荫。而展翠,虽说性子直倒也知分寸,断然不会将自家主子早年受得苦楚说与他人以免让人轻视了去。至于南萧,自打绾绡在大息获了宠连带着南萧一荣具荣之后,连上表大息的文书提及绾绡时都是无比恭敬,人人皆以为绾绡在南萧是万人尊崇的金枝玉叶,太妃深居息宫十一年,相去千里又是怎样清楚她在南萧的苟延残喘。
      “南萧么?”太妃慵懒坐下,以手支着下颌,“南萧都在我的控制下,你的童年我又怎会不知。”
      绾绡只觉一阵眩晕,短短一夜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的从前想都未想过的秘密,连惊讶都没了力气。还有很多的疑惑也尚未解开,比如说皇姐为何会成了大息妃嫔,试探她究竟又想做什么。她倦于多问,随意找了个杌子坐下听太妃继续道。
      “我猜你应该暂时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在现在慢慢地,告诉你。”她细细啜着一盏香茗,茶烟袅袅模糊了眉目,“这……是是个很长的计划了,还要从十一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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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金枝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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