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

作者:他们的日子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Nice to meet you


      2012年4月东京
      “妈妈!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您怎么还请什么钟点工!”
      跑步机上的pause键被啪地按停,男生站定,还未喘匀的气息透着不情愿。
      “可是,”电话那边母亲顿了一下,揣摩着措辞,“总有你打扫不净的地方啊。她只是每周日去工作一上午。”
      “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放乱了很难找的。”
      “工人一会儿就到……你要不喜欢的话就把她辞退好了。”
      “真受不了您呐。”感觉到母亲的声音弱下去,他调整情绪,“哎,不过还是,谢谢。”

      通话结束,跑步机重新缓缓启动,年轻人一边慢走,一边琢磨着怎样第一次见面就把人辞退。道歉直言,再赔上点违约金?还是挑点毛病出来请她走?他是真的不会当坏人。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起。
      “不好意思。伊藤先生在吗?我是新来的工人。”
      男生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电动门钥匙按了一下。“门开了,你自己进来吧。”
      开门关门,有人走近,但半天没有别的动静。男生警觉地停止锻炼,向来人的方向转过去。
      “果然是我认识的‘伊藤先生’啊,之前应聘的时候还猜来着。”打量了他许久,女生此时终于开腔,嗓音带着笑意,“宁次君,你越来越帅了!”
      “你是……天天?”他有意深吸了一下气。

      他在探寻的是这样一种味道,清新香甜,仿佛鲜嫩多汁的水果刚刚咬破的那一瞬间。三年前,这味道随着冲绳岛亚热带的湿热海风一道吹进他十五岁的夏天。

      --------------------------------------------------
      那是来自京都宇治的伊藤宁次第一次独自去府外参加活动——一个慈善机构举办的夏令营,组织视障少年儿童和明眼少年儿童结伴同游。
      驻地选在宇流麻市临海辖区的一所学校。这个相对偏远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林,却因为固执的乡民坚持而没有受到过度的旅游开发,对于盲童们来说正好是个安静认识、享受大自然的绝佳地点。
      开营仪式上,主办机构和志愿者代表的讲话都极富感染力,学校的小礼堂里坐满了孩子却罕见地较为安静。此时宁次身边不耐烦的噪音就凸显出来。不知是谁,不时“啪嗒啪嗒”按着自动笔,偶尔在纸上写点什么,又“刷刷刷”划掉。
      其实对于那些演讲词,宁次一样不是很感兴趣。他在心中默默过着乐曲,一会儿要在众人面前表演,还是有些紧张。噪音的来源处也有香气飘来,这让那小小的浮躁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主持人介绍接下来是与“一对一搭档”互相认识自由交流环节,他这才意识到身边这位将会是今后十天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
      “刚才的慈善宣导只能算是中等水平吧。有些语言还是值得借鉴的。”——是个女生。
      “我来这儿可不主要是为了献爱心哦。其实我是来蹭免费旅游的,嘿嘿嘿。”——呃,很直白。
      “不要立刻摆出那副样子嘛!我可是很专业哒!我们家有很多特别的孩子,跟你情况相同的也有两个。”
      “你们家有很多?”宁次得空插了一嘴。
      “哦对了,我爸妈是开福利院的,不过我是他们唯一的亲生女儿。嗯……这些都不重要啦!”——终于意识到你一直在说自己的事情了?
      她碰了碰他的手,见他没有抗拒便轻轻握了一下,“天天,札幌人,跟你同龄。请多多关照!”
      ——还算有礼貌的自来熟,说话时好像总是笑着。

      没有时间对她做更多的判断,宁次被引上台去。紧张感在触碰到钢琴键的一刻就完全消失了,他需要专注去做的只是把脑中熟悉的旋律弹出来而已,这对他而言是最简单的事情。
      李斯特的《钟》,炫技派大师的代表作,明眼人都很难掌握的超高难度曲目,宁次将它的明快华丽展现的淋漓尽致。手指细致快速地触动,带着音群在琴键上奔跑,时而单手跳跃远距离音程,时而双手交替在高音区模拟出钟声,光影交错让人目不暇接。一曲弹罢,听众们纷纷站立鼓掌,能够观赏到他动作的人反应更为强烈一些,有位盲童的母亲甚至激动地哭了出来。
      之后他还表演了听音记弹,无论是什么曲调,他在听过一遍之后都能较为准确地弹奏出来。有个聪明的小男孩站起来大声唱了一首歌,说“这个你之前肯定没听过,是我们的校歌!”宁次在大家的笑声中轻松过关。还有人用手机放了一首合唱曲目,宁次先用右手起调,说这是高音声部,又用左手加进了低音声部,还称如果自己有三只手的话,还可以加上伴奏旋律。现场又是一片惊呼赞叹。组织者也相当满意,这比他们之前所有的演讲宣导都励志得多。

      当那阵清新的果香再次迫近的时候,围拢宁次的人群刚刚散去,他正抚着琴键回味琢磨着那首合唱曲目,其实还有个不显耳的男低音声部被他刻意忽略了。
      “宁次好厉害啊!帅呆了!听到马上就能弹出来,简直通灵一样!”女生站在他身边鼓起掌来。
      奇怪的比喻。宁次摇摇头,“这没什么大不了,最基本的技能而已。对我而言读谱反而更费事些,听记才是学习的主要手段。”
      “之前那首曲子弹得也很棒啊!我虽然不懂音乐,但是看你的指法就知道它有多难。”
      对于这样的赞扬他只能苦笑着接受,果然。
      “这没什么难的,如果一件事是你唯一想做、唯一能做的,而且还有大把的时间,就没有理由做不好它。”
      “我是真心想要称赞你的啦……”
      “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刻意谦虚。”
      “哎。”这下想要苦笑的换成天天了,她拍拍宁次的肩膀,“赞美和接受赞美呢,是人际交往的必要环节。我只是说出自己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你只需要说声谢谢就好啦,那么认真地解释或者反驳反而……”
      “好吧,谢谢。”宁次被她教育的有些不好意思,撇过头低声说。“但是我还是要纠正你的看法,不能够仅凭指法技术就来判定演奏的水平。高难度的华丽技巧只不过更能吸引观众眼球而已,这样同时也会转移听者对情感表达的注意力。其实两者的完美融合才是音乐的艺术表现力之所在。
      “有时候所谓‘简单’的曲目反而更难演绎一些。你来听这个。”
      宁次缓缓按键,弹奏出熟悉的旋律。
      “这是……这是!”天天拍着脑袋,名字呼之欲出。
      “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他轻轻地说,“注意这三个相连的升so。”他着重按了三下黑键。
      音乐在重复的副旋律下平缓行进。
      “再来一遍。”
      “诶,好像跟刚才不一样了?”天天说。
      宁次点点头。“恩,再来一遍。”
      “又有了些不同?”
      “这首曲子有大量像这样看似重复的音符,但其实节奏和强弱都可以有细微变化,没有固定的标准。”他说话间又弹了一种。
      “那乐谱上怎么写?”
      “乐谱我没读过,应该也只是单纯的三个符点音吧。”
      听他这么说,天天吐了吐舌头。
      “我听过很多版本,几乎每种都不同,每一个演奏者都有自己的处理方法。”
      “那宁次选择怎么处理?”
      宁次停下来。这就是难住他的地方。

      几个星期前,他的钢琴老师私下跟他直言,说自己已经教不了他了。“你的听力和记忆力都超群,勤奋专注,对自己要求很严格,是这个领域不可多得的人才。再难的曲子,不需要我过多的指导,选中一个演奏者的曲目认真去听去练,你总能掌握其手法,奏出类似的风格。但是,这听起来也许有些伤人,宁次你自己的风格呢,如果说有的话,也只能说是‘准确’?你在演奏的时候应该多放点自己的情绪进去,音乐是自由的艺术,需要灵感和阅历。这些是老师没有办法教给你的。试着从这个封闭的琴房走出去吧!给自己放个假,感受外面的世界。”
      这便是他来这里的目的,离开对自己小心翼翼过度保护的家人,接触不一样的人与自然。

      天天徒劳地在宁次眼前摆摆手,不知怎的,当这个男孩陷入沉思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在看着很远的地方。她最终还是戳醒他,将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胳膊,带着他向外面走去。“明天也是这种味道,今后几天都是,你要记得哦。”
      “诶?”
      “我身上的樱桃香水味。哎,本来打算晴天用樱桃,阴雨天用西瓜来着,可惜装西瓜香水的小瓶子在来的路上被我碰碎了……”女孩的声音充满了遗憾。
      “你不会想要像训练小狗一样训练我吧?”猜到她善意的诡计,但还是有些不服气。
      “这是暗号啦暗号!小光小澈他们周一到周日的味道都能辨别的出来,总能很快知道我在哪里。”
      “还不是像小狗一样……”
      “哼,随你怎么想你自己。”

      睡不太惯陌生的床铺,宁次很早就醒了,蹑手蹑脚摸出寝室,在院子里坐下来。这里的环境果然跟家乡有所不同,空气中都有种咸湿味。从本州岛不远万里来到冲绳岛,乘飞机冲上高空,飞跃海峡,对他而言似乎跟坐车从老家到京都中央市区没什么区别——后者就是他此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了。不知道所谓“走出去”究竟能够起到多大的效果,宁次不禁又开始思索老师的话。
      不过对于“给自己放个假”的说法,他不甚认同,如果可以的话,他是一刻都不想放松的。整日呆在琴房的生活固然封闭枯燥,他用自己的进步来计算时间的推进。演奏是他唯一觉得自己可以无异于常人,或者说比之常人更优越的本领,他想要成为大师,他想要在这场相对平等的竞赛中做到最好。可是现在看来,视障似乎从某种层面上说还是成为了他在音乐道路上继续进阶的拦路虎,这让他感到很不甘心,甚至有些沮丧。
      看不见的话,要怎样“感受外面的世界”呢?
      搭档天天貌似去过很多地方,评论各种风土人情头头是道。昨天还在饭桌上说,京都和大阪虽然同属关西,口音却有很大差别,京都人说话儒雅温和,大阪人说话就显得有些粗鲁。旁边的大阪男生立刻大声抗议起来,搞得自己这个正统京都人都不敢开腔了。
      正开着小差,有熟悉的气味飘过来。
      “……天天?”
      说罢立刻有人冲过来捂住他的嘴。“嘘!”躲得过同寝室老师的眼线,竟然躲不过自己刚刚训练好的鼻子。
      “天还这么早,你出来干什么?也睡不着?”宁次摸一下手表轻声问,现在不到五点。
      “我去山上看日出。你要不要一起?”
      “算了吧。”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这种事对他而言明显没有意义。
      “我昨天去探过路了,有石阶一直通到山顶,很安全的!”
      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

      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就当无聊去散个步。
      一路上天天都在喋喋不休地向他讲述身边环境,还时不时听见相机的拍照声。
      “我们现在沙滩里侧,右手方向是大海,你能听出来对吧,左手边是防潮堤,石砖被浪冲刷得很光滑,来摸一下。”
      “你踩到海带了!哈哈,我故意的,感觉不一样吧?”
      “要进山林了,是不是海腥味都没了?”
      “由于气候原因这里的树干上长满了苔藓,你摸摸看是不是又湿又软?”
      女生欢快清丽的声音将他包裹起来,为他构建出一个立体的世界,嗅觉、听觉、触觉,亲身的体验让周围的一切愈发真实,宁次感到自己并不是完全走在黑暗中了。他承认她的确很专业。

      终于爬上传说中“面朝大海、观景最佳地点的山顶石台”,天天指导宁次小心放下脚,坐在石台边沿。
      “别只有我一个人说啊,宁次也讲一下有什么感受呀。”
      “呃,有蚊子。”
      天天低头看去,她想得很周到地为自己穿了长裤,宁次却是穿着短裤,两条小腿无辜地露在外面。
      “哈哈哈哈,你还挺有趣的嘛!”女生立马乐不可支,带动男生也晃着腿轻笑起来。

      “有没有感觉到山上的风比下面小了许多?”
      “好像是的。”宁次努力回忆刚刚他们从沙滩上走过的感受。
      “你知不知道海陆风?由于海陆的昼夜温差,白天海风从温度较低的大海吹向陆地,夜晚陆风从陆地吹向大海。”
      宁次屏住呼吸认真辨别,是的,现在风是从他们身后吹来的,虽然没那么强烈。
      “因为这座山上植被较多,导致这里跟海洋的温差没有那么大……呃,光合作用、蒸腾作用、海水比热容什么的,你的明白?”
      可恶,竟然被吐槽了。虽说术业有专攻,但是基本的生物和物理知识他还是学过的好吧。宁次瞪着一双白眼向天天扫过去,吓了她一大跳。
      “那啥,你全都明白就不用我解释了,呵呵,呵呵。”寒,天天差点使出“看!飞碟!”的惯用绝招来引开他的视线。

      微弱的风吹拂着安静的气氛在他们身边一圈圈拓开来。巨大的天幕上,零星细撒,仿佛温柔的巨兽半睡半醒间眼睑张张合合。
      两个人各自“望”向夜空。
      他“望”着群星,她望着他的眼睛。
      她觉得全世界的星星都在他的眼睛里。
      “宁次的眼睛真美。白天的时候像飘着一朵云,现在又像水晶一样亮。”
      “谢谢。”他毫不怀疑她赞美的真心。

      “白内障?”
      “恩,先天的。”
      “这么说宁次的爸爸或者妈妈也……?”
      “不,他们都是明眼人,他们是近亲。”
      “呃,对不起。”
      “没关系。”

      “就算是先天性的,出生后马上做手术的话,恢复几率还是很大的吧。”过了一会儿天天又问。
      “你懂得可真多。”宁次颇有些无奈,“他们那时候在私奔途中,我不是在医院出生的,眼病发现不及时,所以延误了治疗时机。”他自己也是,不知为何就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讲起了这些,大概正因为只有一面之缘,所以没太多顾忌。
      “私奔?!”天天脑子里已经开始上演一场人伦大戏了,“如果报名资料无误的话,宁次现在不是住在宇治的伊藤本家么?他们后来被家族接受了?”
      “没有,是父亲意外身亡后,母亲带着一岁多的我独自回的娘家。”
      “呃,对不起。”
      “没关系。”

      “宁次在家的生活挺难吧。”传统大家族、近亲生出的残疾儿童、父亲早逝,这些关键词足够组合出一个悲伤的故事了,天天的话中不乏伤感。
      “我没有很可怜!!!”宁次这才有些愤怒,“就算父母有错也不能怪到我身上啊。家里人都是很明事理的,我反倒还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呵护照顾。尤其是母亲,对我简直保护过度。为了能获准独自出行我不知求了她多久,就差闹革命了。最后拜托外公和舅舅一起劝她,才得到这次跟‘团’出游的机会,还是参与者大多是小朋友的、保护措施相对严密的夏令营。”这样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挺“可怜”的,宁次自忖。“不管怎样,想做的事情最后能达成一次就足够了。”
      “宁次好容易满足啊。”
      “诶?”
      “我希望一辈子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一辈子都旅行!”
      提到旅行,天天又兴致高昂起来,她说自己的爸爸在定居札幌以前是个独自旅行了十年的背包客,还出过一本畅销书。她的理想是把爸爸去过的地方都重游一遍,还要去更多的地方,认识更多的人。世界那么大,不知道一辈子的时间能不能走完。

      天色在他们的闲聊中悄然变化着,马上就到关键时刻。
      “宁次还能感光吗?”天天忽然问。
      “恩,细微的变化察觉不到,但是对强烈一点的刺激有感觉。”
      “那就这样好了。”天天绕到他身后跪坐下,伸过手来遮住宁次的双眼。“忍耐一下,大概不会超过五分钟。”
      可是这样就没法托稳相机了,只好……她将相机担在宁次的肩膀上,“不要动。”
      真够了,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三脚架了么。宁次不满地想要回头,却被天天捂得更紧。“我说了不要动!”
      咔嚓,女生的呼气吹进他脖子里,宁次抖了一下。“天天,我可以自己遮住眼睛的。”
      “喔好。”天天站起来,开始专注地摆弄她的镜头。
      咔嚓,咔嚓,咔嚓。在拍照的声音中倒数读秒,宁次想,太阳从海里升起,那该是怎样一幅景象。

      “可以了。”
      宁次应声拿开手,光照一下子涌进他模糊的视线,煞白取代了漆黑。
      “什么感觉?”
      “就像突然拉开了灯,光源很远?”
      “恩,进步很大。”跟刚才的“有蚊子”相比。“我来给你描述一下吧。太阳其实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是一点点爬出来的,而是有一个瞬间突然跳了一下就露出来大半。它现在轮廓十分清晰,是个整圆,颜色温和好像摸一下都不会烫手,恩……就像这样。”她塞了一块圆圆扁扁的鹅软石到宁次手中。“周围的云朵比较松散,像是棉絮,你知道?海和天的界限也很明显了,海还是冷色,天已经变成暖色。使劲儿往远处看过去,海面是弧形的,天垂挂着,像这样。”天天让宁次拱起一只手背,再将另一只手竖直侧放在上面。
      ……
      “唉,我说的好像没什么美感。”
      宁次听得起正劲儿,天天自己打岔。虽然不知道实际上有多美,但是她用想象力为他描绘的这幅图像已经是很特别的体验了。
      “不管怎样,又是新的一天了。宁次,早-上-好!”晨光中似乎能看见女孩甜甜的笑容。
      “早上好。”

      “啊——”天天突然无预知地大叫起来。
      “怎么了?”宁次吓了一跳。
      “冲着空旷的地方大吼好爽的!你也来试一下嘛!”
      “我不要。”
      “日——向——宁——次——”天天坏笑一下喊出他的名字。
      “你疯了吗?!丢人!”宁次脸色大窘。
      “想报复的话就来喊我的名字啊。”见他生气,她很愉快。
      宁次无语了,站起来拍拍屁股转过身。背后是挂着初生太阳的海天,前面微风吹来的方向有片树林,树干潮湿但是很可靠,台阶每十个一组。他觉得自己可以独立走回去。
      “走啦。”他还是向女生伸出手。

      跟天天的这次出行才算是正式拉开了此次夏令营的序幕,其活动宗旨正是:开动所有感官认识这个世界。他们触摸阴面、阳面来辨别光的方向;靠形状、气味来认识各种动植物;用脚踩着湿漉漉的沙滩丈量潮差。伊藤宁次觉得自己要是跟大部分营员一样小小年纪就来上过这一课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你听,风停了。”在一个海边的早上,天天忽然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陆风正转换成海风,大自然用它神奇的循环计时,生生不息。

      不知道那次夏令营对宁次的水平提高起了多大作用,总之回去之后老师评价他的弹奏比以前丰富灵动了许多,更自在了,没那么刻板规矩。
      宁次对这样的评语欣然接受,不过,“不守规矩”这样的话用来形容某个人的行事作风更为合适吧。
      --------------------------------------------------
      拉开公寓的窗帘,打开窗,天天开始了她的打扫工作,并不时向宁次确认物品重新摆放的位置。
      “茶具我洗过放茶几上了。”
      “你的CD是按作者-专辑名的字母顺序排列的对吧,那桌上这些我也这样给你收好?”
      “你挺专业的嘛。”宁次戴着一只耳塞,边上网浏览新闻边回答她。
      “喂,我可是跟你一样来东京上大学的,不是职业女佣!”她有点误解他话里的意思,“打工是为了攒旅费。要不是你们家出价高,我才不来这儿帮佣呢。你想啊,妙龄少女只身到单身男子的公寓服务,要是碰上色狼怎么办啊!”
      “喔,你还怕色狼。”
      语气平谈的陈述句,可天天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难不成,色狼还怕我吗?
      “一会儿忙完来下盘棋吧。”不让她有发作的机会,他转向她建议到,“将棋。”
      这又要让人回忆起当年夏令营中的另一件奇事了。
      --------------------------------------------------
      那天一大早,大家就乘车从驻地出发前往美之海水族馆参观。途中大部分人在补觉,也有的在摆弄掌机,宁次在听walkman,天天的手机被她玩到没电,受不了沉闷非要跟他聊天。
      “宁次闲暇时喜欢玩什么?”
      “听音乐,读书,听广播。”
      “都是一个人的娱乐活动啊。”她有点沮丧。
      “……是吧。”他回想了一下,还真没错。
      “诶对了!你会不会下棋?将棋!”天天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兴奋地说到。她在家经常看到小光和小澈口头对弈的。
      “不会。”宁次诚实回答。
      本以为她会很神气地说,“那我来教你啊!”,结果这人的反应是,“啊,我也不会。”声音更加沮丧了。
      ……

      下午回到那霸市区,大家在商业街上兴致勃勃地购买纪念品,黑糖、风狮爷……其实不需要这些具体的物件,这个小岛也已被他们牢牢记在心上。
      天天将宁次托付给另一个志愿者,交代一声“我去去就回”之后,就再也不见了。老师们急得四处寻找,还留了联络人在那霸。
      晚上十点,疲惫了一天的孩子们都早早睡去,宁次也将自己放平在驻地寝室的床铺上,脑子里却不得安宁。他有种莫名的预感觉得天天不会出什么事,因为她那句“去去就回”挺有自信的,但还是难免替她担心。忽然有了什么主意就立刻去做,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小岛上乱跑,深夜未归——这个女孩子的胆子也未免太肥了一点,他想着想着竟有些恼怒。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打开,脚步声走近,他还未及惊呼就被捂住口鼻。
      “是我啦!天天。”有人边说着边爬上他的床,身上还腾腾冒着热气,显然刚刚剧烈运动过。
      宁次皱着眉往里闪身,担忧减半,气愤加倍。他扯开天天的手,“你跑到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大家都有多担心你?!”
      “嘿嘿,我今天可做成一件大事,绝对可以将功补过!”完全没有被责怪的自觉,她竟自开始愉快地讲述冒险经历。原来天天是去书店寻找将棋的入门教材,好不容易找到盲文书,却因为身上带的钱不够买不起。她又起意去市立图书馆借,结果因为她只是临时来旅游的又未成年,管理员不肯将书外借。于是她跑去找馆长求情,没想到馆长先生正是将棋爱好者,还是当地棋社的会员。“我们聊得很开心!”天天兴奋地说到。馆长了解情况后认为这是好事一件,虽然他不能破例把书外借,但可以联系夏令营的主办方,看能否允许社员去教孩子们下棋,他们棋社本来就有为当地特殊学校义务授课的日常活动。后来她以为自己能够尽早赶回来,就没有麻烦馆长先生送她,但是看来交通没有她想象的顺利,不过,这不是重点。“咱们最后一天不是家长参观日自由活动吗?我建议就安排在那一天!”
      “真的吗?我要参加!”临床的孩子被吵醒后就一直偷听,这下子禁不住插嘴。
      “我也要!我也要!正好带妈妈一起!她这个笨蛋上次没有教会我。”又有小朋友回应。
      宁次只是觉得,“聊得很开心”真是个神奇的词。

      “喂,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么……”半晌,宁次开腔。
      “是……不过这次结果这么好,就算挨顿狠骂也值了!”得到小营员们的支持后,天天越发得意。
      “我是说现在这样子……有点过分。”宁次不舒服地缩了缩身子,脸微红。
      她这才察觉到,自从自己爬上他的床,他就贴着墙直挺挺地立正躺着,让俩人之间隔出一段距离,丝毫不敢逾矩,反倒被她挤得越发拘谨了。
      “宁次!”女生突然凑近,双手捧住男生的脸,“我相信你!”然后往床沿撤了撤身。

      当两人背靠背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宁次提醒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向老师们报平安,天天才不情愿地爬出去领死。

      果然棋社负责人第二天一早就联系了主办方,双方一拍即合,教学活动顺利举行。宁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妈妈是否会下棋,要跟她来上一盘。母亲受宠若惊,儿子有好久没有邀请自己共同游戏了,不,几乎是从来没有过。外公听闻更是高兴,当即就跟他盲棋对盲棋对弈一场,他说将棋真是天生适合他们的游戏,因为它是用“心”去看的,一般有点水平的棋手就必须会在脑中推演未来几步甚至几十步的棋局。如果宁次喜欢的话,还可以教他国际象棋和中国象棋。“参加这个夏令营的确有收获啊!我和你外婆、舅舅都是爱好者,竟然从没想过教你下棋。”借由此道,宁次跟家人的交流也多起来。
      --------------------------------------------------------------
      “啊?又输了。再来再来!”天天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棋局不服气地哀嚎。
      “不来了。你水平太差,让你三枚落都不一定能赢。”宁次气定神闲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说话间还向后仰了仰闭上了眼睛。
      “哼,宁次嘴巴什么时候变这么坏了?”
      “我实话实说,没有故意谦虚的。”
      天天被这句更损的话逗得笑起来,宁次也放松了表情。他确实是故意惹她的,看来效果不错。
      “哇!都这个点了!”天天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跳起来,“我中午还要赶去日食店打工。宁次你午饭有办法搞定?”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不忘问他。
      “恩,我一会儿去楼下餐厅。”他也站起身来。
      “哎对了,需不需要我有空陪你出去转转熟悉一下?”
      “不用,都了解了。”母亲陪他早来了半个月,该逛的都已经逛遍,东京的无障碍设施相当齐全,生活倒是比家乡还方便许多。“其实……还是樱桃味适合你。”将天天送到门口,他终于犹豫着说出来,一上午都觉得不对味。
      “哈,宁次还记得啊。那我回去找找,下周换上?” 离开家之后就没再刻意喷香水了,他现在闻到的应该是洗发水的味道吧。
      “好,下周见。”他朝着她的方向点点头。

      辞退员工的事呢?从得知来人是天天的那一刻起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如果是你的话,就留下来吧。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643694/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