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再会时

　　第二天如约到来，他还是他的尚书令，早朝依旧要出席。路经庭院，昨夜的破瓷烂盒已被人收拾清理，一切都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想到那精巧的食盒、摄人的茶香，还有那人冷峻的背影，荀文若心里就隐隐作痛。

　　朝庭堂上庄严神圣，天子在帝王之位上正襟危坐，可堂前的大臣里又有几位是真心诚服于皇帝膝下。
　　刺史大夫郗虑奉汉献帝之意，堂上再次提及加封曹孟德为魏公一事。“曹丞相德高望重、功勋过人，朝中上下无不支持曹丞相接受九锡之赏、受封魏公之位啊。”
　　堂上众臣皆拍手称好，齐声赞许功高权重的曹丞相，赞美声更是此起彼伏，话题中人沉默良久才婉转的推辞这大好的赏赐，不管旁人如何劝诱他接受，他也只是谦虚的说“不敢当，不敢当”。
　　殿内欢声笑语，独独荀文若始终沉默不语。

　　殿上的一切都让他的内心很不适，退朝后，荀文若便急忙离去。对于近日的种种，他愈发不知作何感想，但也许，不日后他也不需要对此再多发一言了。
　　刚踏入荀府，荀文若还来不及抚平纷扰的心绪，侍婢就告知说曹大人的侍从到了府中并有一物要转交给他。
　　从侍从手中接过，荀文若满是怜惜的看着这精美的食盒，这和他之前所持的并无两样，至少在昨夜前是这样。
　　只是毁坏了就是毁坏了，又如何能重现完好无缺呢。
　　“此物并非彼物，还请带回吧”
　　荀文若挥袖转身，厅内暗香流转、久久不复散去。

　　红烛火光闪烁，偶尔有舍身投向焰火的小虫，发出微弱的爆破声。
　　工匠师傅抹去额上的汗珠，再看看手中的断开两截的金盒子，“这还要花很大工程啊。”望着窗外的夜色，月明华辉如水，可光景再好也无福享受啊。工匠苦笑着摇摇头，谁叫这食盒的主人是千万不能得罪的呢。

　　前几日殿上的事还历历在目，再看看静候多时的来者，荀文若暗自长叹，要来的终归避免不了。
　　“倘若丞相能早日接受赐封，那么军心定能大振，战场上就势如破竹了，此不两全其美！”董昭说得神飞色舞，食指对天空点，似是描绘着未来的版图。
　　“此事不可。”文若语调着力保持平稳，斟酌片刻，缓声道：“丞相率兵征战只为安定大汉王朝，若丞相接受此般赏赐不就有悖于他的忠诚吗？”
　　语毕，荀文若便不再发一言，也不理会一旁同样陷入沉默的董昭，神色泰然的轻抿着茶。
　　风透过虚掩的门，徐徐的流进屋内。夕阳向大地洒下最后一丝光芒。“天色已晚，董昭自当离去了。”董公仁朝荀文若轻轻点头，走到门槛，步子又迟疑半会，“文若好是再深思为妥啊，公仁只怕，只怕......”
　　“公仁有心了。”君子如玉，举手投足有度，荀文若对董昭拱手相送并报之从容一笑。

　　自荀彧受命到谯县劳军，不免听到不少流言，说他从丞相臂膀变成政治路上的挡路石，此时要他随军前行，就是为了磨灭他在朝内的威信。对此，荀文若也只是一笑带过。
　　时值季节交替之际，荀文若身染风寒又随军劳顿，身体实在是承受不了，卧床休息半天也不见好转。听着房外兵将练习的吆喝声，士气虽然高涨，但荀文若想，此次东征孙权，恐怕也不会顺利之旅啊。明天，队伍就继续征程，而自己大抵也只能留在寿春休养了。
　　“听闻文若身体抱恙，可是最近军旅生活所致？”不敲门直入的，也就只有曹孟德了。
　　“臣自是有愧，还让丞相费心了。”坐起身，荀文若恭谨的回答到。
　　“那日文若你回绝了孤相送的物品，”坐在床沿，曹孟德探手至床上人额前，“孤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害文若患病，孤实在是心存有愧。”
　　“这是荀某锻炼不足体弱所致，与丞相无关。”
　　握住荀文若温度略低的双手，“文若还是在责怪孤，倘若文若真真不想，孤愿意舍弃魏公的封号......”曹孟德语气中透露着紧张困扰的情绪，“当晚过后，孤想透彻了。文若，你相信孤，一切都总能修复的，相信我。”
　　何苦现在说这些呢，文若对着曹孟德苦涩一笑，“能听到主公这番话语，文若我......”无悔了。
　　只是我有我的理念有梦想，原以为你可以帮助达成，可惜天意弄人。
　　“请求主公让臣在寿春静养。”
　　得到许可后，荀文若安心地在那人怀里熟睡。那晚他梦到了二十年前，他刚来到曹操的军营中，看着那人激动得颤抖着握住他的手，听着那人欣喜的说“吾之子房”。

　　军队按照计划，在晨曦初照时便整装出发。荀文若站在窗前，目送着队伍离开，目送着曹孟德再一次离他远处。这一次离别，这辈子可不会再会了，至于再会之期，智谋出众如荀彧，也算不出。

　　从腰间掏出小瓶子，用手缓缓的转动瓶身。太阳日上，风和日丽，窗外外一片大好风光。
　　“这还真是行军的好日子。”荀文若笑道。
　　把瓶中之液喝尽，文若慢慢移步至台前，镇定自若的批阅着文奏。口腔内一直回漾着适才瓶中毒液的味道，号是最毒之物，味道却是极致的甜蜜。
　　忽而一侍从匆忙闯进房内，神色慌张，“这是曹丞相给荀大人的。”双手颤抖地把精美的金食盒递上。
　　接过食盒，荀文若挥手叫侍从离去，视线却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小食盒。
　　指腹缓缓滑过盒子，中间略微凹陷致使的违和感让荀文若恍然大悟。
　　工匠煞费苦心，尽全力不让粘合痕迹留下。只是，破碎了，即使努力复原，终归也是有迹可寻的。
　　外物虽有缺陷，但过中的真情实意，荀文若当真感受到了。
　　疲惫的闭上双眼，荀文若又想起他激动的说“吾之子房”，想起了他说他们能完好如初，还有想起那个睡得安稳的夜。
　　改变不了事况，却也不愿阻碍着你，这一步实在是文若想到的最好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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