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岁月

　　窗外的雨仍然在无边无际地飘洒着，涤荡着天地万物，滋润着一切生灵，给那些哀伤的人送去慰藉。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对于小雅来说却意味着无奈和伤痛。她躺在雁城市人民医院的病床上，久久难以入睡，不仅仅是因为这次车祸，尽管她浑身疼痛难忍，脑震荡和左臂骨折所带来的伤痛，又使得她不得不在医院捱一个月。不不不，这点伤痛算什么？相比起叶子轩的嘱托来，这点皮外伤不值一提，可，她终究还是辜负了他。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深夜了，小雅终于联系上了叶子轩。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一句“我找到陈曦了，你别管了”就把她打发了。这句话犹如万箭攒心，深深地刺痛了小雅。她暗恨自己的无力，在叶子轩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却爱莫能助，莫明其妙地住进了这里。
　　这里很干净，洁白的墙壁，淡绿色的窗帘，可小雅的心却很痛。心底的痛除了来自叶子轩，还有她的父母，确切地说，来自她的父亲——杜远程。
　　小雅从小就明白，自己的家庭并不幸福，父亲和母亲不是一类人。父亲儒雅风趣，满腹诗书，才华横溢，母亲却偏狭自私，脾气暴躁，头脑简单。这样两个云泥之别的人居然会走到一起，固然是那个时代的杰作，不过，从一开始也就注定了他们婚姻的不幸，人生的悲剧由此拉开。小雅从记事起就习惯了父母的争吵，每当这时候，她总是远远地避开，埋头诗书。为此，姐姐杜清慧大为不满：“小鹃，你不要故作清高了好不好？世界大战已经爆发了，你还在这儿稳坐钓鱼台！把你的书本合上，房顶都快掀翻了，我就不信你能看得进去！”
　　小雅懒懒地合上书本，轻轻地叹气：“天下之大，竟容不下我杜清雅一张平静的书桌。”
　　“他们是我们的生身父母，不是陌路人，你怎么可以充耳不闻、不管不问？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杜清慧正色道。
　　小雅淡淡地说：“我在意又如何？你又管又问又如何？明知不可而为之，我们能管得了他们吗？”
　　杜清慧默然不语。
　　小雅伸出手去，环住杜清慧的脖子：“好了，我亲爱的姐姐，别再想这个问题了，我们乖乖地读书、认认真真地做人，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了。说不定再过些年，他们就不吵了。你想想啊，等到他们都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古董，哪里还有力气吵架？嗯，”她扬扬眉毛，补充道，“那简直是一定的。”
　　杜清慧喃喃道：“话虽如此，可他们毕竟是我们的父母，能不管吗？”沉吟半晌，她抬起头来，“不行，我不能不管，尽人力，听天命，我问心无愧！”
　　小雅望着姐姐那双坚毅果决的眼睛，怔住了。
　　自那以后，杜清慧一如既往地参与战争，小雅一如既往地保持中立。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爸爸妈妈不再争吵了呢？小雅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某个假日，她和姐姐突然意识到父母停战了，两人私底下还庆祝了一番呢！姐妹俩都以为父母和解了，暗自庆幸，殊不知，这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死一样的寂静预示着火山一样的爆发。
　　这些年，杜远程厌倦了争吵。他累了，这个婚姻让他身心俱乏，于是，他用忍让和逃避来求得一时的安宁，让这个家看起来幸福些，也给孩子们一个安静的学习、生活环境，让她们身心健康地成长。大女儿性格坚强，杜远程比较放心。可小雅从小身体弱，性耽沉静，尽管她平时不言不语，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可每次“战争”后，她瞥向自己的眼神更让杜远程羞惭不已。那里面有谅解，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伤心，让他于心不忍。小雅的世界是那样的纯净，而他这个作父亲的却在她的天空堆满了乌云。她哀伤的眼神比杜清慧犀利的言辞更让杜远程内疚，他那么钟爱这个小女儿，不忍心让她受累，于是，他选择了退让，他要让小雅黯淡的眸子重新焕发神采。从那以后，杜远程把全部心血都放在了两个女儿的成长和自己的教育事业上。看着她们日渐长大，自己又当上了镇中学校长，杜远程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他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老死。
　　本来，这样的生活是会一直持续下去的，但，庄雪梅出现了。庄雪梅的出现，在杜家掀起了轩然大波，打破了杜家一贯的清静。小雅的世界从此完全变了样。
　　杜远程众叛亲离。事业上，他失去了升任雁城市雁山区教育局副局长的机会；感情上，他失去了小雅的尊敬和爱戴，前者是他十几年奋斗的目标，后者是他深埋心底的宝藏，可他却把这两者同时失去了。
　　小雅一直非常崇拜自己的父亲，她也理解他，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可是，不管怎样，父亲也不该背叛母亲啊，小雅心想，母亲的“不好”是她的文化层次决定的，你当初结婚的时候就应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既然已经走到一起了，就表明两个人有缘，就应该珍惜这缘分，对她一心一意，一辈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何况，母亲再不好，再庸俗，可她对这个家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杜远程的？如果没有母亲在后方操持家务、整理后院，你能在前方无牵无挂、勇往直前吗？
　　爱之深，恨之切，想起母亲日渐衰老的面容，小雅鼻子一酸，不由得落下泪来，心里怨极、恨极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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